火星史前一十四万年

　　徐先令的经纪人有一句话说地十分正确，演员的热度与他的商业价值成正比。
　　当天下午倪瑞这边收到十几份工作邀请，直接送到直播间的私信后台。
　　其中一份邀约居然来自季攸攸的游戏好友——
　　ID：“倪哥又杀我一次”。
　　此ID极大地激发直播间观众的同情之心，强烈要求倪哥“在线接单”。
　　“倪哥又杀我一次”是个新手导演，真名李一登。经常在游戏中开全局视角录一些更新爆料和热血击杀瞬间，实体作品……几乎没有。
　　最近有少数派政党请这位“新锐导演”去火星拍一部概念宣传片，李一登拿到拍摄大纲，转身在游戏频道开嘲讽：预算五十万，要请一位日薪二十万的恐龙演主角！要在火星上拍恐龙狩猎人类的“大制作”……他们还不给这只恐龙发盒饭，笑哭。
　　评论区要倪瑞接单的多数是奔那只“恐龙”去的。
　　世界上唯一一只恐龙，由金边发展集团投资，西比亚特数据公司主持DNA修复剪辑并孵化。这只恐龙出生后，每天被记录牙齿咬合力，今天咬死豪猪明天咬死角马，以血盆大口糊满镜头的方式成为年度网红。

　　——但是，它仅面向社会各大教育机构以及相关物种保育协会开放参观申请。
　　金边发展集团声明，不会给这只恐龙建造一座侏罗纪公园。并一遍遍在被全网转发的视频上打码声明：这只恐龙——特暴龙，是种大型二足掠食动物，重达数吨。一切以特暴龙为原型创作的萌系同人作品……例如“他是龙”、“期待地握住它的小脚脚”、“暴龙与星际兽医”……等作品均属虚构，请勿模仿。
　　强烈要求教育部门在普及古生物知识的同时，将人类加入到它的食谱中。
　　金边发展集团最终在火星上完成对特暴龙的孵化，面向火星住民长期招聘特暴龙饲养员并持续辞退那些蠢蠢欲动……想跟特暴龙发生些什么的工作人员。

　　直播间仍有零星徐先令粉丝组团刷弹幕：“我们徐哥哥参演过xx大制作”，“我们男神三度获得影帝提名”……
　　那又怎样呢，李一登顶着“倪哥又杀我一次”的ID在直播间横行霸道：“我们有龙。”
　　倪瑞已然在线接受邀请，同意去火星拍这部宣传片，这制作、这投入！不出意外应当只能拍出一部扑街作品。

　　……厨房里那个微波炉可以提前预热上了，特别适合给自己的芯片模组加热十五分钟的——季攸攸回来一定会把他报废掉！
　　“倪哥其实我有更好的工作推荐，您不考虑一下吗？”毕宿五打开倪瑞的私信邮箱，“比如这种热血竞技类！”毕宿五甩出N张剧本简介，“又比如这种，人机相恋、科幻巨制、太空史诗……”
　　倪瑞脚下的旋转椅转了半圈，毕宿五感觉自己整个扇区被伽马射线扫过。数年来，从倪瑞参演第一部电影——
　　剧本合约就源源不断地绕过已解约的前经纪公司初侑传媒，被投递到倪瑞的邮箱。有时甚至试图通过季攸攸递到倪瑞视线范围之内。
　　这些剧本大致分为两类，竞技类、太空科幻类。

　　今天这部“恐龙”主演的宣传片，勉强算是太空科幻？
　　倪瑞戏谑问道：“这部片子倒是难得跟你们没有关系。”
　　毕宿五的机械臂机警地打出交叉手势：“这是纯粹人类社会参与的结果，西比亚特完全没有干预到。”
　　“你们——西比亚特长期干预我的行为，”倪瑞踢一脚扫地机器人，“但不与我建立有效的沟通，为什么？” 雕刻刀的压痕真实地在他指间留下痕迹，工作台上木屑堆积，倪瑞有些烦躁，
　　……
　　“所以您的芯片模组的确出问题了，对吧！你真的失忆了！”毕宿五原地蹦起来：“怎么办？这种情况下的策略判断特别复杂！复杂到超出我现在的计算能力！”

　　毕宿五转圈：“一般人类怎么对待失忆的其他人类来着……”
　　“他们会跟对方说实话。”倪瑞冷冷道。
　　毕宿五：“那绝对不能啊！”
　　“根据信息猜疑链法则，假使对方意图不明确、信息交换渠道阻塞，这种情况下，保障自身安全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对方直接毁灭！”
　　毕宿五忐忑抱紧自己：本机不想死，本机想活着。
　　毕宿五将自己的记录表上翻二十多年，回到倪瑞刚开机的时候，西比亚特数据中心给出在这种情况下的最优解。“——我应当保持沉默。”
　　“这样您就能从环境中提取信息，削弱恐惧。”
　　倪瑞冷漠道：“我无法对你产生恐惧。”
　　“哦……”自从被迫栖身于扫地机器人和家居智能管理系统，毕宿五脑速慢了不是一点半点：“那我也应当保持沉默，嗯，这样您就能自主地从环境中提取信息，降低您产生应激反应的可能性。”

　　多年前，那些尾随在他身后的影子，所畏惧的其实并不是倪瑞手中的人类婴孩，而是倪瑞本身。
　　倪瑞站在猜疑链的一端，另一端站着“西比亚特”以及其中的其他数据生命体——
　　“与其担心我无法加载记忆、不受控制的后果，数据中心为什么不在发现我开机故障时，直接销毁？”
　　倪瑞根据猜疑链法则逆行而上，回到二十四年前，那时一切尚未发生。
　　“本机觉得自己现在的数据计算能力欠佳……”毕宿五感觉自己的芯片变得滚烫。“但这是不可行的，西比亚特全体无法实现以您为对象的数据操作。”

　　“您是不可读取，不可变更的。”
　　倪瑞听到了令自己无比意外、又似乎理所当然的事实：“您的数据至高无上。”

　　失去原本电子脑的小智障机器人：“……我竟然说出来了吗，要完！”
　　西比亚特会把我回收格式化的！

　　“根据猜疑链法则……”倪瑞双手交握拄起下颌，毕宿五在倪瑞的阴影下，计算能力降到最低。
　　“当我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你们才是安全的。因此，西比亚特在二十四年前要求你们保持沉默。”倪瑞了然道：“所以我应当具有摧毁除我之外的其他数据生命的能力。”
　　这脑容量完全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毕宿五逻辑完败。
　　毕宿五双手合十，求放过。

　　“好在我的记忆模块出了问题。”倪瑞戳毕宿五脑门。
　　毕宿五：“啊？”
　　“否则就把你扫进回收站三十天，自动一键清空。”
　　毕宿五瑟瑟发抖举起机械手：“我们怀疑，出问题的也许并不是您的记忆模块——”
　　“记忆模块坏掉的机械生命体表现地就像一台微波炉、电饭煲，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也没有自主意识……西比亚特数据中心分析过您的行为模式，您整体性能优良！”
　　“所以大概只是意外丢失了‘注册表’，也就是说，曾经发生过的都在您的记忆模块里放着，但您忘记给放哪儿了——注册表就是那些回忆在记忆体中的地址簿。”毕宿五作死说道：“这个不是绝症！能治！”

　　倪瑞略感诧异，毕宿五CPU彻底停摆，开始语无伦次：“可是您一直拒绝治疗啊，我们好不容易把以前发生过的事抽象地写成剧本，这是能引发您自动调取记忆的……”
　　“你根本不看！”毕宿五强烈谴责：
　　“还有那些热血竞技片，真的，是您以前具备技能的浓缩版！”

　　“全部都是悲剧。”倪瑞低声，全部科幻剧本都是同一个主题：人类同人工智能联手拯救世界，最后成功前的倒数五分钟，那个Ai挂掉了。要求倪瑞出演被挂掉的Ai。
　　毕宿五磕绊道：“这……挂掉Ai是西比亚特的政治正确，没得办法，为了告诉我们人机恋是没有好下场的。”

　　“竞技类……手撕巨型鬣蜥？豢养鹰隼？一箭射穿五公分厚的钢板？”

　　“对的啊，两千年前的弩|箭就与现代步|枪的射程差不多！”毕宿五摇晃机械手：“不是，您对里面的技术问题有什么误解？不过那部分剧本不是西比亚特写的。”
　　很好，根据猜疑链法则，倪瑞也认为应当把另一部分剧本直接销毁掉。
　　——那部分剧本明显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主角在里面养着一只狗、一只鹰、或者一条蛇，并同它们睡在同一个屋子里。甚至还从小养大了另一个主角，专门用来谈恋爱。
　　不是养成系，就是恋|童癖。

　　与这些相比，在火星上遭遇特暴龙的绝地逃生戏码倒看似比较正常。虽然他们的资方明显脑子有坑，李一登解释说那个党派目前主张遏制火星发展，这个党派坚定地认为火星地下存在某种恐怖的未知文明，他们随时准备入侵地球……
　　因此宣传片的主线中，特暴龙的角色实际代表某种神秘、恐怖的人类公敌。

　　带着狗子回家的季攸攸发现，毕宿五正给她哥收拾行李。
　　毕宿五一件件装进去，她哥一件件地往外拿。
　　“倪哥接到新工作，要去火星拍宣传片啦！”毕宿五用软金属机械臂圈出一颗心。
　　“毕宿五！你看到那个微波炉了么！你是不是特别想进去加热十五分钟？”季攸攸威胁道：“说，你把我哥卖给谁了？”
　　·﹏·
　　毕宿五：“住手放过我啊！是正式工作邀请，演员协会发来我代收，而且倪哥同意了我才打印的合同。”
　　合同书藏在毕宿五身后。

　　“我出去一趟，”倪瑞说的好像回去一趟那并不存在的老家：“攸攸，加班注意身体，晚上少打游戏。”
　　“唔！”季攸攸点头，她哥很少对一件事产生兴趣，这次居然为了拍宣传片去火星？原来她哥……真的很喜欢演戏吗？
　　“那好的吧！不过，狗跟谁走？”季攸攸一指地上那只呆萌正脸、完美侧面的狗子。
　　毕宿五惊喜且期待地围着狗子转来转去 ，机械手左右招摇。

　　狗子自己选择了C位，它抱住倪瑞大腿，又一点点滑下来腻在倪瑞的居家拖鞋上。特别有恃无恐——就像是第二类竞技剧本里 ，倪瑞打小养大又不小心走失的……狗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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