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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吟
早就没人住的街道，脏乱差，光顾最多的客人不是老鼠就是蟑螂，今年冬天就连这些也不见了，只剩下连清洁工人都不愿意打扫的垃圾。
那些同样见不得光的一类人格外喜欢这种地方。
早晨，天还没亮，一个形迹可疑的瘦小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大包，缩着肩膀，顶着鹅毛般的雪花片闯入了这片区域，嘴里吐着几乎全部需要打码的脏话。
他今天收获颇丰，抢了个大单，不过晦气的是自己的同伙拖了后腿，好死不死的警察就在附近转悠，要不是自己那两条腿倒腾得快，估计也得跟那个废物一样交待在那儿。
男人啐了一口痰，跺着脚骂这鬼天气一早就不让人活。
他打开刚抢的书包，在里面翻着值钱的东西，越翻脸色越难看，完全不似刚才的得意。
“妈的，穿得人五人六的，里面东西还没这个包值钱！”
男人晦气地往地上摔着包里的破烂，却在黑暗中不知道砸中了个什么东西，让男人猛地一激灵——
那触感像是个人。
男人顺着视线看过去，借着雪景，看到在成堆的垃圾旁边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一个人。
一个小孩儿，目测最多也就八、九岁，脏兮兮的，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看不出颜色的东西，目光正死死地盯着男人。
如果他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看到小孩儿眼中露出的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的警惕视线。
可惜男人光顾着惋惜到手的大单飞了，也没想过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大威胁，甚至在犹豫的0.01秒内，想起了自己之前存过的收小孩儿的一个哥们儿的联系方式。
就当是对自己今天出师未捷的补偿也好，虽然自己没倒卖过几次这么大的小孩儿，但能在这地方的，多半是没爹妈的。
也就是说，就算丢了也没人找。
敲晕，拐走，男人在脑海里回想着最简单的步骤，毕竟他已经没什么耐心，也就理所应当地没注意到藏在小男孩儿身后的那把刀。
男人甚至都没看清刀是如何从对方的身后抽出又插进自己的身体里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腹部的刺痛感。
“啊——我艹……”男人叫起来，顾不上隐蔽自己，大概是仍旧不相信伤到自己的人只是一个小孩儿，不怕死地上前，腿用了全力向前踢去。
下一秒，一道黑影倏的掠过，刚才还站在跟前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了身下。
这次痛感来得比刚才快一些，他只觉得小腿像是要断了一般，明明眼前只是个小孩子，但力气似乎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灵活地擒住了他的一条腿，让他无法挣脱，甚至让他产生一种他的腿下一秒就会断掉的错觉。
男人这次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惊恐从心底漫起，脸色也越发苍白。
“我艹……疯子……”男人顾不上别的，求生的强大本能让他撑着一口气只想赶紧逃离这条街道。
直到男人狼狈的身影彻底从街角消失，陶吟才慢慢地将视线移开，低下头，寻找着刚才被他弄掉的半块馒头。
虽然已经有些馊，但是相比于那些已经冻成冰块的残羹剩饭，这算得上是他今天美味的一顿早饭了。
那人只是个小偷，应该不会再出现，对自己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陶吟心里这么想着，紧绷的弦稍稍松懈。
他刚睡醒没多久，尽管反应速度快，但对于一个已经十三岁但是身体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来说，体力还是跟不上，更别说还是饿了好几天的身体，刚才的那场挣扎已经消耗掉他的大部分力气。
馒头被男人踢到了路口，陶吟顺着看过去，准备拿起来。
紧接着，他看到一双手将它拾起，眼中的警惕再度漫上来。
即便对方看起来只是一个比他没大多少的小女孩儿。
他从有意识起，就被灌输“不要对任何人放松戒备”。
小女孩儿有些怯生生的，似乎是被他直白的凶狠视线吓到，但调整得很快，拿起地上的馒头，丝毫没有犹豫地跑向了陶吟。
“你的馒头。”小女孩儿的声音轻柔，感受不到敌意。
陶吟停止了后退，站在那里没说话，也没再接过来那块馒头。
“不过它好像有点儿冷掉了，外婆说早上要吃热乎乎的饭，一天才不会生病。”女孩儿从她身后的背包里翻出一个被热气笼罩的袋子，一齐递给他，“今天卖早餐的阿姨多送了我一个包子，请你吃呀！”
小女孩儿走了。将吃的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废弃的桶上，贴心地垫了一张纸，冲他挥了挥手。
不能拿，这里面可能有毒，可能藏着针，可能他咬下的下一秒就会有人冲进来对着他喊“抓小偷”。
陶吟在心里这样想着，没动那个包子，连带着那个冷掉的半块馒头，也再也没动过。
他重新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将自己藏起来。
附近的野狗很快循着味道找了过来，叼走了那个包子和那块馒头。
太阳慢慢升起，陶吟目送街口出来扔垃圾的餐馆员工离开，然后才出来寻找他今天的第一顿饭。
自他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天起，他就一直这么生活着。
那个饭店的客人很多，有时候会幸运地翻到没动过的一整盒菜，今天的运气也很不错。
陶吟正准备去拿那盒“剩菜”，突然手一顿，敏锐的视觉几乎已经成为本能，他看向饭店门口，正好跟刚才出来扔垃圾的那个员工四目相对。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察觉到，下意识地躲进屋里。
陶吟停下动作，僵持了半分钟，放弃了今天的食物，跑了。
那个员工是个好人，热情待客，善良待人，会给过路进来乞讨的老头老太太拿热乎的饭，有时候还顺带救助一些流浪小动物。
他不会害自己，或者说，他又开始泛滥他那乐于助人的同情心，想要帮助自己。
可是……
陶吟头也不回地跑着，恐慌感弥漫上来，压过刚露头的理智。
他是专门等在那里的，或许里面已经下了毒，他是来把自己带回去的，或者像刚才那个人一样拿自己去卖钱。
陶吟控制不住自己想这些，以至于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等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小脸。
刚才给自己包子的那个小女孩儿正蹲在水管边上洗脸，闻声转头，脸上还带着错愕。
水珠滴到地上，小女孩儿脸上扬起笑：“是你呀！好巧！给你的包子好吃吗？你吃饱了吗？不够这里还有，要一起吃早饭吗？”
小女孩儿是个自来熟，拉着陶吟就想往院里走：“今天院长阿姨还给我们准备了饺子，你没地方去的话一会儿可以跟我们一起包饺子。阿姨包的饺子可好……啊——”
女孩儿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猛力推开，似乎是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着对方，胳膊磕到了地上，留下了一道伤，鲜血顺着流了出来。
陶吟大口地喘着气，想说些什么，但那片红像是在他的眼中无限放大，像是压在他的喉咙里，让他呼吸不过来。
他握紧刚才甩开小女孩儿的拳头，咬着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她是好人，她是好人，她不会有威胁……
他迈开步子，艰难地朝她走去，像是身后有一条千斤重的锁链。
他想要伸出手的瞬间，福利院门内传来了一声呼唤：“小美！你怎么了？怎么摔了？”
陶吟像个受惊的猫，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跑掉。
身后是刚刚回过神来的女孩儿委屈的哭声，还有她口中的院长阿姨担忧的安抚声。
太阳越跑越高，早上下的雪早就停了，此刻正在消融。
被车轧过的路上没了雪，陶吟溅了一身的泥点子。
他感觉自己今天一早上都在逃跑，很累，累到好像出现了幻听。
那声音像是在周围，又像是在自己的身体里。
用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
“哥哥，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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