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曲]雪融

　　在我生产之后没多久，小春告诉我，楚德妃被打入冷宫了，因为她给皇后关柒羽下了鹤顶红，但是并没有成功。她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我一点也不奇怪。

　　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救她，我不是个好人，但我还是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的。

　　当初若不是她的提携和帮助，仅依靠安分守己和浑水摸鱼，我是不可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哪怕她在别人眼中是个蓄意谋害他人的毒妇，但她留给我的却是善意，我不能袖手旁观。

　　建昭九年六月，我结束了禁足，离开寝宫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锦寒宫。

　　锦寒宫就是所谓的冷宫，它原是座废弃的宫殿，就在后宫的背后，后来才用来关押一些犯了过错的妃子。这个地方除了皇上、太后和皇后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好在守门的侍卫是个心思活络且贪财的主，我使了些银子便轻松进入，但只能待上一小会儿。

　　我在一排排破败的房间里终于发现了关押着楚汐衿的那间。我推开那扇虚掩着的沾满了蛛网和灰尘的木门，走进房间。房间狭窄，采光也不好，阴暗又潮湿，如果人长时间呆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出现问题，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然后我在角落里发现了正蜷缩着的楚汐衿。时值早春，天气寒冷，可这屋子里没有炭火，我捧着手炉，裹着厚实的披风都有些受不住。而楚汐衿身上只裹着一床单薄的棉被，根本不顶用，她冷得直哆嗦。

　　“汐衿。”我开口唤她，那身影愣了愣，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是我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叫她的名字，过往碍于身份都是叫她“贵妃娘娘”、“德妃娘娘”。

　　“是你啊，雪融。”她似乎不太愿意让我看见她如今这般凄惨的模样，匆匆扫了我一眼后，便迅速低下头，伸手抚了抚有些凌乱的鬓发，拢到一半便放弃，自嘲地笑了笑，道：“我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还管这些做什么。”

　　“雪融，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蓄满了绝望和嘲讽。

　　我没接她的腔，只是吩咐小春将食盒打开，然后对楚汐衿道：“汐衿，你于我有恩，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晚些时候我会再送些保暖的衣物过来的。”

　　“听闻你与皇后交好，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再害她一次？”楚汐衿依旧缩在原地，冷眼看着我。

　　这不是个能够轻易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无解。我本就不是好人，隔岸观火，袖手旁观才是我的本性，只要不干涉我自己的利益，我是不会插手其他人的恩怨的，哪怕恩怨的双方都与我关系不错。

　　“汐衿，你就这么想要后位吗？”根据我这么多年的观察，楚汐衿并不在意皇帝的恩宠，只专注于如何将手中的权利握得更紧些，而后宫中权力最大的无疑是皇后。因此，野心勃勃的她与皇后向来不对付。恰巧这两个人都是出自武将之家，脾性都是一样的火爆。

　　楚汐衿没有回答我，只是专注于我带来的吃食，狼吞虎咽的模样实在难以想象她曾是风光无限，仪态万方的贵妃。

　　恰逢门外传来侍卫的呼声，就连楚汐衿也抬起了头，她笑了笑，道：“你已经是充仪了啊，恭喜啊。”

　　“你自己多保重。”我朝她一福身，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便转身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都在不断回放刚刚在冷宫看见的一切，不禁想，如果哪天我也失去了皇帝的宠爱，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想到这里，我不由感到一阵通体的寒意。

　　在那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过锦寒宫，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寝宫看书写字。倒是蒋月笙来找过我几次晦气，她的父亲升了官，从三品文官升到二品，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一路从修容升到了妃位，还是由皇后上请的。

　　地位高了，便有了底气，对我的称谓也就从“姐姐”变成了“妹妹”，脾气也见长。今天说是召见我前去叙旧，实则敲打折辱。我在堂下福身请安，她就像是没看见一样，装模作样地品茶，继而像是像是刚发现我一样，笑着让我起身。

　　但是这个时候，我是不能当场发作的，哪怕她就是故意的，我也要顾及身份尊卑。

　　如果说当初捏造我欺凌宫人的传言这件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所为，那么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我，无疑是证据确凿。

　　尽管我曾经发誓要给她一个教训，可我并不知道要如何报复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没有学会主动伤人的技能。更何况，蒋月笙对我所做的这一切其实都不值得我下死手。我的手中也有因为各种机缘获得的毒药，但我从未想过用它们。

　　堂上，蒋月笙还在同其他交好的妃嫔说笑着，在说些什么呢，无非是些指桑骂槐，明嘲暗讽我的废话。

　　见我并不搭腔，她也讨了个没趣。或许是我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她，说话间就想治我个大不敬的罪过，要将我拖出去打一顿板子。

　　然后被其他与我交好的妃嫔拦了下来，因我现在正得皇上宠爱，且席间并未有对蒋月笙不敬的行为，反倒是她咄咄逼人，怎么看最后吃亏的都是她自己。

　　听到皇上的名号，蒋月笙才作罢，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怨毒。

　　按照她这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怕是以后会给我使更多的绊子，也有可能会直接送我下地狱。

　　我不再理会蒋月笙，直接跪安离开，现下还有楚汐衿的事情需要忙。

　　当晚，掖庭来人说皇帝翻了我的牌子。我正在发愁该如何给楚汐衿求情，这倒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君高冀这个人平日里从来说不出好话，除了侍寝时兴致高的时候。

　　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坐上了前往圣宸宫的轿辇。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该怎样开口，用怎样的理由才能让君高冀消减怒气。皇后关柒羽与他是少年夫妻，就算他现在后宫妃嫔众多，但他最敬重的依旧是这位结发妻子。

　　自己敬重的结发妻子被人下毒谋害，是个男人都会生气。就算被毒害的不是自己的妻子，单凭下毒这一行为，都是足以下狱问罪，能待在冷宫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希望待会儿求情的时候，君高冀不会把我拖出去。

　　我进入圣宸宫的寝殿时，正好看见君高冀正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独自饮酒。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酒气，想来在我来之前，他就已经喝了不少了。

　　我很少见他喝成现在这个样子，尽管他还是同往常一样的冷脸，但我知道此刻的他定然兴致不高，所以我默默打消了求情的念头。

　　“臣妾给皇上请安。”我行至他身前行礼。

　　“……你来了。”君高冀独酌的手一顿，仿佛是才发现我一样，怔愣了片刻，招手道，“过来”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就像那次来看我的情景一样，我依言来到他身边，猝不及防被打横抱了起来。一路被抱到龙床上，我不敢轻举妄动。

　　我躺在床榻上，而君高冀只是坐在床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然后我听见他问：“你今天去锦寒宫了？”

　　“……是。”对于君高冀会知道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惊讶，我甚至可以合理怀疑这宫里人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前提是他愿意花心思去了解。

　　隐瞒完全没用，不如直接承认。

　　“你倒是诚实，那你可知道那个地方除了我、皇后和太后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踏入？”

　　“臣妾明白，但臣妾必须去看看汐衿。”我仰头看着明黄色的帐顶，平静道。

　　“楚氏犯下如此大错，论罪当诛。念在她侍奉朕多年，这才没有处死。这已经是朕最大的仁慈了。”君高冀轻轻抓住我的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我的手掌，语气平淡，全然不像是在说自己曾经的枕边人。

　　“臣妾明白。”

　　“雪融，你是个聪明人，就算朕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君高冀侧过身子，凑近我的脸，鼻息相闻，他身上的酒气让我愈发清醒，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

　　我下意识地撇开头，不再看他。

　　皇后虽说是三品武将家的庶女，可娘家毕竟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在宫中遭人迫害，而下毒人却是当朝一品武将的义女，为了不寒臣子的心，君高冀必须作出抉择。

　　只是一个义女，幸亏只是一个义女。

　　有太多问题我不太想深究，比如，为什么君高冀尚在东宫之时，迎娶的却是三品武将家的庶女。

　　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

　　“臣妾明白。”我不再避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嘴角扯开一个笑容，“那么，陛下可否跟臣妾讲讲，今日因何事烦心？”

　　“爱妃这是在讨好朕吗？”君高冀长眉一挑，语气里沾染了些许调笑的意味，“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陛下这是说哪里话，臣妾这是关心您呢。”我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

　　“呵。”君高冀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拉下帐幔。

　　红绡帐暖，春风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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