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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婴
虽说天地渺远，但是真的要走，秦鹂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秦鹂就出生在‘水天一色’里，她的娘幼年家里发大水，一路上京城只是为了讨一口饭，晕死在鸨娘门口，因为姿色不错，鸨娘就动了恻隐之心留下她。
后面年龄到了，从清倌人就开始挂牌子，鸨娘拨了一个侍女伺候她，她生性柔弱，对鸨娘身怀感激，并不曾忤逆鸨娘，日子过得倒是平稳。
后来有个过路的秦姓商人包下花船，邀她相陪游尾水。
她偏爱穿淡黄色的小衫，那天小雨，她带了侍女去，撑一把绿盖竹伞，撩起罗裙上船时，一个不稳差点失脚跌进水里。
那商人正站在船边，伸手搭了她一把，就拿走了她的心。
她恋慕上这个能口吐莲花的商人，从那天游湖开始，一切都变了。
她不想出局接客，也不愿意再同人说话，只爱痴痴开了自己的小窗，趴在妆台上做梦。
鸨娘指着头骂，同楼的姑娘叹气，只有她自己乐在其中。
商人重利轻别离，不久后商人走了，只给她留下一只黑猫，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散尽积蓄，才让鸨娘开恩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出生，第一声哭声响亮又哀哀，像是一只黄鹂鸟。
她淡淡笑了，在产床上撒手人寰前，只给秦鹂留下一个名字和这只黑猫。
秦鹂由鸨娘抚养长大，在女人堆里，她成了与她娘亲全然相反的性格，浑身是刺，锱铢必较又刻薄，但幸好鸨娘年老膝下无子，见惯了懦弱的女子，因此对秦鹂另眼相待，格外纵容她一些。
但鸨娘养大秦鹂，不会眼看着赔钱，也让秦鹂走上了与她娘亲一样的路。
不同的是，秦鹂爱上的不是商人，而是状元姚世丰。
秦鹂趴在地上，抬头擦干了脸上泪水，恶声恶气骂黑猫：“走？走去哪里？你没见陆莺儿？活生生被剥了皮！”
黑猫垂下头。
“你个丧气鬼！刚才又跑到哪儿去了？刚才那瘪三推我，也不见你给他一爪子挠死他，这会儿逞英雄！”
黑猫不说话，只垂着眼睛蹲在地上，刚才它说的那句话就像是秦鹂的幻觉。
“滚吧！别让我看着碍眼！”秦鹂脾气极差：“这么老了还老不死的！”
黑猫喵呜一声，踱步过去蹲在桃树下。
那桃花开得实在让人觉得害怕。
是夹生生的艳，花红得像是凝固了的血，一簇簇压在一起，枝桠黑漆漆仙风道骨托着花苞。
刚才那小厮带来的包袱还放在桃树下，黑猫伸爪子想碰包袱。
团花绣的绿底儿包袱皮，看起来像是一件外袍。
秦鹂拾起手边一个石头就狠狠砸过去，直接砸在黑猫脚上，黑猫疼得叫一声，见她神色不善，赶紧跑了。
秦鹂站起身，也顾不上拍拍裙子的灰土，直接朝着包袱走过去，人走到包袱前，像是一下子进入了某种结界，屋里投射在窗上的影子一瞬间全部消失，转而桃花簌簌直落，浓郁的香气里，秦鹂执拗地盯着桃树。
“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不逼疯我你不乐意是吗！”秦鹂浑身发抖。
但四周寂静，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秦鹂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桃花纷飞，她伸手哆嗦着打开包袱，包袱里赫然是一个婴儿，显然不足月，被活生生打下来的。
婴儿闭着眼睛，脸色紫黑，已经死了。
“啊——”
秦鹂尖叫一声，疯了一样用手扒开树根边的土，然后用包袱皮裹了死婴一块埋下去，埋好了，她回了屋里，洗了手又洗了脸，来回洗了几遍才镇定了些。
换过一身新罗裙，趁着夜色出门了。
***
明月高悬，灯笼通明。
姚府里的小厮各司其职，不时偷偷交换个眼色。
初春的晚上其实还是有点凉意的，姚世丰却一个人坐在大堂里，一杯茶接着一杯茶，迟迟不睡，像在等人。
自从姚世丰处罚了那个偷东西的侍女，整个府邸里的人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造次。
姚世丰端坐着，不多久，有人敲门，小厮一惊，姚世丰抬眼扫过来，小厮立马去开门了。
开了门，门口的人不少，都拿着火把，大概数数，有十八担，都是喜礼。
领头的男人面色沉郁，不怒自威。
小厮慌了一下，赶紧道：“陆老爷！”
小厮后面的侍女赶紧去禀报姚世丰，陆玄筹一把推开小厮。
“滚开！”
陆玄筹进了门，直接就朝着大堂去，他人到大堂的时候，回禀姚世丰的小厮还没迈出去，赶紧躲在一边。
陆玄筹看着姚世丰，冷笑：“世侄，你这招是真不错！”
姚世丰让下人先下去，也不请陆玄筹坐。
陆玄筹已年过五十，一共有四个孩子。
老大少年害天花没了，老二过于菩萨心肠文文弱弱，老三陆客荻花天酒地，是姚世丰从前的好友，资助过姚世丰上京赶考，现在已经病死，前些日子配阴婚的就是个陆客荻。老四是个女孩子，与陆客荻是双胞胎，叫陆客兰。
越子陈让姚世丰挑一个陆家的女孩子，姚世丰就直接挑了陆客兰。
“怎么？岳父大人对小婿求得恩旨不满意？”姚世丰眼波一扫笑出声：“我会好好对待客兰妹妹的。”
“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陆玄筹被下狱七天，人到底精神不济，冲进来到现在不过说了几句话，已经脚底虚浮。
姚世丰也不管他话里带刺，只是冷笑：“既然送来了，小婿就收下了，天寒，恕小婿不远送了。”
陆玄筹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当时就同客荻说过，你这种私通的孽种，就不该引入室！”
姚世丰捏着杯子，丝毫不生气，笑的得意。
“私通的孽子又怎么了？岳父大人同客荻说过我的身份？”
“你！”
“岳父大人不必忧心，我会好好对客兰的，送客。”
陆玄筹被强硬请出了姚府，站在门口叹口气，又问随身跟的随从：“二公子到哪儿了？”
“后天便能入京。”
陆玄筹总算松了一口气，带着人回府。
陆家在京都的别苑不小，他是苏州人，最爱梨花白，就在门口种了两棵梨树，远远还没走近，陆玄筹就见陆客兰一个人站在门口。
与几个草包哥哥不同，陆客兰颇有几分巾帼须眉的气质。
“父亲。”
陆玄筹心里有愧，走近了，瞪陆客兰身后的侍女：“怎么回事？小姐穿的这么单薄！”
侍女吓得赶紧回去取衣服了。
陆客兰淡淡道：“他怎么说？”
“他……”
陆玄筹叹口气：“他说，他要娶你。”
陆客兰寡淡一笑：“陛下旨意，他也只能娶我。”
“客兰……”
陆玄筹要拉陆客兰，陆客兰不着痕迹躲开了。
“父亲早些歇着吧，女儿也先走了。”
“唉……”
好半天后，随从小跑着挤过来，凑在陆玄筹耳边小声道：“老爷，刚才老爷刚走，奴才就看见有一个女子从后门进了姚府！”
“谁？长什么样子？！”
随从支支吾吾：“奴才、奴才没仔细看……”
“瞎了眼的东西！”陆玄筹一脚踢开随从，兀自进了院子。
他的夫人也还没睡，正在大堂前来回踱步，听见门口的响动，伸长了脖子等陆玄筹。
夫人是水乡县丞的女儿，一直骄纵儿子，此番陆家被下狱，才知道怕了。但夫人并不愿意将陆客兰嫁过去，见陆玄筹进门来，夫人立马问：“怎么样？他怎么说？”
“他要娶客兰，是他自己同陛下求得亲事。”
“啊呀……”妇人眼前一黑。
“我没办法了。”
妇人揪住陆玄筹又打又骂：“都怪你！要不是你当时作孽，怎么会有这个孽种！他分明是来报仇的！”
陆玄筹的秘密快要被说破，赶紧一把捂住妇人的嘴。
“你少说几句吧！”
妇人哭起来。
陆玄筹心里烦躁，踱步又出门了。
偌大的陆家，没一点儿能让人耳根干净的地方。
他一个人没让小厮跟出了门，随意在街上走着，夜已经深了，没什么行人，他一个人在路上走着。
远远走来一对母女。
老的十分聒噪，小的却是寡言。
说的是晚饭好吃不好吃。
陆玄筹揉揉眼睛，定眼一看，这不正是管家的老小！
妈的！
不是他们，怎么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玄筹直接走过去，管老娘看见陆玄筹，吓得赶紧拉着管朱扭头就跑。
管朱不明白原由，管老娘打下管朱：“你这孩子真是被吓得脑筋坏了不成！那可是你老丈人！”
“陆家？”
“嗯！”
管朱笑，这越子陈做事情还挺靠谱的，这么快陆家的老爷子就有闲情逸致逛街了。
两个人到底对京城不熟悉，被陆玄筹堵在一个巷子口。
陆玄筹只觉得一晚上受得气终于有了地方撒。
“还敢跑！老子我打不断你们腿！”
管老娘见陆玄筹眼色不善，膝盖一‘啪’软就跪下，哭哭啼啼：“陆老爷……”
管朱：……
管老娘：“反正管朱是卖给您了，死的活的都任凭您处置！”
说完管老娘直起身，对着管朱小声道：“女儿，你先顶着啊，娘去找你的小相好来救你！”
说完管老娘也不等管朱答话，直接伸手在管朱后脑勺按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按的是哪儿，管朱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似乎就要栽倒下去。
管老娘的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就摸了管朱身上的荷包跑路了。
陆玄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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