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本纪

　　还不曾喝下这许多的酒，头一回宿醉。醒来，头痛欲裂。三郎倒是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城楼的官兵发现了他，当时他怀里还抱着两个空酒壶。都知道他是个惹不起的主，一众官兵将他抬回了府邸。他一贯的胡闹，府邸的护卫和书僮晓风，对醉酒这种事丝毫提不起戒备的情绪。
　　恍恍又惚惚，他昏睡至晌午。晓风又给他灌了一大碗醒酒汤，这才挣扎着起了床。
　　“主子，下回别喝这么多，这多受罪啊。”
　　“你懂什么！如果美人在怀，醉得再疼再久都行。”
　　“什么美人啊！”晓风几乎要怀疑，三郎是否喝酒喝坏了脑子，不过这位主子向来行为乖张，醉了酒有点疯傻，也算不得稀奇。
　　晓风在想些什么，三郎毫不关心，他自己其实正在苦思冥想。这回，不知何时再能见到晚晴。她总是神出鬼没。虽说去过她家，可他哪里认得路！每次，他都好像守株待兔，等候她的不期而至。不过，她也有诸多好处，比如喝醉了都能自己回去。十天以后，她会去取订好的衣服，那时应该会顺道来探望他吧。
　　“晓风，今日让厨房做只鸡来。”
　　“主子，您不太爱吃的啊！”
　　三郎转过头来，瞪着他，傲然地说：“晓风，好奇和啰嗦没什么好处的！”
　　这样明目张胆的警告，晓风一溜烟跑了。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三郎的胃口却不好。那道又肥又嫩的葱油鸡，他只动了一筷子。无聊至极，在书房靠着窗口坐，晒晒太阳，翻翻闲书。晓风忽然又在房外敲门。
　　“怎么了？”
　　“主子，有客到。”
　　“谁啊？”
　　“有位黑公子求见！”
　　三郎本来横着坐，双腿架在窗台，听到“黑公子”三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站起来，将手里的书随手一丢。
　　“快，快，将人带到书……”书房原本整齐，可适才这一会儿已被他搅得乱七八糟，“带到花园去吧。”
　　“好。”晓风领命走了。
　　三郎一路小跑奔到花园，路上边跑边嘱咐丫环小玉去端茶来。他坐定端起一杯茶，晚晴跟着晓风正好走到。三郎使个眼色，晓风立时无声而退。
　　“晚晴，你来的正好，我正在品茶，快坐。”三郎似乎还有一点气喘，勉力吐字清晰如常。
　　今日的晚晴，又是白衣公子打扮，她冲三郎笑了笑，落落大方入座。
　　“怎么不穿石榴裙？”
　　“昨日回去的时候，在山间不小心弄脏，我一早起来仔细洗过，这会儿正晾着呢。”
　　三郎不住打量她，只见她神色如常、肤色红润，哪里有一点宿醉的痕迹？
　　“你昨晚……”
　　“哦，说到昨晚，我从没喝过酒，更不要说整整一壶了。我想总归是完了，指不定就要露出原形。却没想到，什么事都没有。咦，三郎，好像你也没事，酒量好得很呢。”
　　“这个……嗯，不错。”三郎打着哈哈混过去。
　　“给，拿着。”晚晴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交给三郎。
　　“是什么？”
　　“师父做的醒酒草药，让我给送来的。他说你还小，下次不能跟着我这么胡闹。他成天研究花花草草的，这个一定有效，你留着备用吧。”
　　三郎揭开瓶盖，稍稍闻了闻，一股清香宜人袭来，整个人立时精神不少。也好，下次喝了这个，再和狐狸斗酒。
　　“替我谢谢你师父，我没事。酒也是我预备的，怎么能说是你跟我胡闹呢。”
　　“三郎你真是大好人，”晚晴从袖子里又拿出一把扇子，凑到三郎近处，为他扇了几下，“其实，我有一事相求。”晚晴的迷人大眼此刻有几分狡黠。
　　三郎须得定定神，问道：“你说吧。”
　　“这个……就是，一般姑娘家都打耳洞是吧？”晚晴收了扇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倒是真的。所以，我那时遇见你，一时无法断定你是男是女。”
　　“那你能帮我打耳洞？”
　　“啊？这个……我以前见过，有小丫环互相帮忙打耳洞。好像就是用大一点儿的针，在耳垂上戳上一下，就是会流血，应该有点疼。我帮可以，但是怕打得不好，不如找家金器铺子，说不定就有打耳洞的。”
　　晚晴看着他说话，一言不发。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刀，她递给三郎说：“你用它砍我。”说完，还真把自己玉雕般的一只手臂伸给三郎。
　　“啊？干什么呀！”
　　“你别怕，来啊！”
　　三郎放下刀说：“你这是发什么疯，我又没说不帮你！”
　　“不是这意思，我自己下不去这个手。”说着，她将小刀又塞回三郎手中，握着他的手腕，就往自己手臂上招呼。
　　“哦哟——”三郎来不及躲闪，真的在她手上划出一道口子。龇牙咧嘴的一长条伤口，见到红红的血，可是奇怪的是那血就是不流下来。他正要问为何，却见那道伤口自己慢慢收拢，一点一点的，露出的血肉重新长好。不一会儿，手臂上连道疤都没有。难以置信，三郎不禁伸手在那白玉一般的手臂上摸了几下。
　　“真的？居然自己好了！”
　　“是啊，你明白了吗？”
　　“也就是说，即使在你耳垂上打了耳洞，一会儿就愈合，根本就来不及戴上耳环是吧？”
　　“对！对！”晚晴一个劲儿地点头。
　　“那我怎么帮得上忙啊！”三郎哪里能有主意。
　　“能帮的，只不过要瞒着我师父，”晚晴说得两眼放光，“我想过了，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暂时没有法力。”
　　“没有法力？那你可得小心，我去洛阳的时候，见过那些专门捉妖的道士呢。”
　　“我自有办法。你得先帮我拿到一张符纸，然后就是让我在你府里借住三日。”
　　三郎想了又想，帮这些忙倒是无所谓，只是怕晚晴会有危险，“你说的这些不难，但要是遇到危险，或者你有什么对头，如果没有法力，你不是要遭殃？”
　　“所以啊，我才躲到你府里来。师父说了，整个长安城里你的府邸最安全，而且能够镇得住百鬼和普通妖怪。至于降妖除魔的那些人，你不去请，他们如何进得来呢？”
　　三郎想这些倒是不错，至于他的府邸，大概是风水极佳的。他想了想实在没理由拒绝，便问：“那你师父知道？”
　　晚晴吐了吐舌头，说：“自然不能让他知道。他向来谨慎仔细，定不会让我鲁莽。”
　　“那要怎么办才好？”
　　“待会儿，我带你去我家。我会与师父说，我打算陪你去登华山游玩三日。放心，小兔会帮忙掩饰。然后，你只需到师父房里拿一张特别的符纸。那张符纸对我虽然无害，但是我的手却碰不得。接下来……”晚晴将步骤细细说于三郎，他耐心听完记在心间。

　　“我与黑公子去外面走走。”三郎对晓风说。他和晚晴在城中行至无人处，他不过闭了一下眼，一下就到了终南山。
　　三郎见了宇文仅，上前立即作揖，说：“宇文师父，我想去次华山。那里地势险要，山势陡峭。难得晚晴也想去，让她与我作伴可好？我估摸着，三日应该够了。”
　　宇文仅的眼神满是询问，说：“有晚晴在，你来去华山何须三日？”
　　“古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如果匆忙来去，并不能将山中或是沿途的景，尽入眼底又牢牢映入心间。”三郎的这番话酝酿了半天，宇文仅淡然态度却仍然使他倍感心虚。
　　宇文仅的目光落在晚晴身上，似乎又是询问，这可是你的主意。三郎瞧见那眼神，似乎又是叮咛和不舍。他想，到底师徒相称这么多年，人和这妖多少是有些依恋之情。
　　“好吧，”末了，宇文仅终于发话，“晚晴你机灵点儿，莫要闯祸。跟着唐公子，速去速回吧。”
　　“嗯，好。谢谢师父。我去收拾包袱，三郎，你坐一会儿吧。”说完，她回自己房里。
　　“你去过洛阳？见到你祖母了？”宇文仅放下手中的茶盏，突然问道。
　　三郎想大概是晚晴告诉他的，便说：“是啊，正是去拜见祖母。”
　　宇文仅不禁微笑，说：“你想过没有，如今是你祖母当家，那你祖母百年之后呢？”
　　三郎一愣，不知他摆的什么谱，想了想，说：“我祖母那些娘家人，几乎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但我总是觉得，祖母未必就会把家里的基业交给他们。再说，我伯父、姑母和父亲，到底和她亲厚些。我想将来，还是伯父继承家业合适。”
　　“哦？是吗？”
　　“宇文师父久居山间，本来不理这些俗世，怎么倒关心起我家的家事来？”
　　“因为在你家，家事就是国事。”这句说得极轻，三郎勉强听见。
　　“张举人的事，还不曾谢过你。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着，他举起茶盏。
　　三郎不敢怠慢，一口气喝光一杯茶。
　　这时，小兔进了屋子，走到他们身旁说：“先生，我刚才调了几味茶，味道似乎都不对。不知是这茉莉不够好，还是菊花失了效。”
　　宇文仅疑惑道：“这些花骨朵确实是去年摘下，是晚晴用法术保存起来，不至于腐坏。”
　　“先生，你还是跟我来看一下。唐家哥哥，你坐一会吧。”说着，拉起宇文仅径直向外走。而宇文仅似乎是爱花心切，跟着就走。
　　三郎知道，这是晚晴和小兔玩的花样。他立即走到正中那间屋子，晚晴告诉他，这是师父的房间。他推门进去，一间普通屋子，毫无装饰，有一张窄小的木板床，却有整座墙那么大的书柜，而且摆满了书。他来不及细观，赶紧跑到书桌边，从一堆符纸里寻找晚晴要的那张。事先，晚晴已经画过一张草图给他看。他很快找到，急忙塞入自己的怀中，退出房间。
　　不一会儿，宇文仅他们回到屋中，听见他说：“小兔，你下次少放一钱，花茶胜在清新自然，不在于花香浓郁。”
　　同时，晚晴已经准备妥当，打了一个小小包袱背在身上。
　　“这就要走？晚晴，我去帮你把石榴裙收下来，你带去好替换。”
　　晚晴正要答应，坎坎打住，转而说：“小兔，我是去爬山呢！”
　　三郎心想，幸好晚晴反应快，不然被这小兔一搅和，立马就要穿帮。
　　“也是哦，穿着裙子不方便。呵呵，是我想错。”小兔居然也能面不改色，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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