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罗兰舞曲

　　不等亚尔回答，西德尼已经开始后退，别开脸躺回床上，静静的微笑：
　　“你不要回答。”
　　她是很明白他不会答应而已。即使不打听也能猜出来，像亚尔这样的男人，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她不愿想太多，随即起身，从地上捡了件衬衣，却发现是亚尔那件被撕烂的，于是另外捞了一件披上往外面去，在盥洗室简单洗了个澡，光裸着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具雪白的身体，颈上胸前暧昧的斑红。不止是这么简单的变化，从昨天开始，她的身体已经成熟，从这个男人开始，她已经成为一个女人。
　　她想起如果普拉契或者乔克知道这件事之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普拉契一定会十分平静，而乔克则一定会大惊小怪——
　　那么伯爵呢？
　　西德尼想起以前无数次，她觉得受了委屈，靠在伯爵怀里闷声哭泣的时候。从很小的时候她的个性就很倔强，连哭也不肯好好哭，即使流眼泪也是闷着，绝对不肯哭出声来。
　　仿佛哭出声，就是失败。
　　她绝不会在别人面前哭，甚至普拉契和乔克；但伯爵是例外，因为在他面前她会觉得自己委屈的有道理，即使哭也是可以原谅的。
　　她慢慢穿好衬衫，光着两条长腿走出去，忽然又想起亚尔那件被撕烂的衬衫，于是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折过脚步，打开门。走廊上很安静，亚尔说过他的朋友都在楼下住，不会有人上来打搅他们。身上挂着松垮的过大衬衫，西德尼迈着有些虚软漂浮的脚步，放心的踩过地上软软的地毯，推开隔壁房间的门。
　　如果她没有记错，那应该是亚尔的房间。
　　也许是确信这里很安全，门没有被锁上，光脚踩上去无声无息。房间很小却出奇的精致，角落一只白色金边雕工精致的橱子，西德尼走过去，拉开一只抽屉，果然看到摆在里面的两件白色衬衫。她随手抽出一件关上抽屉，正要转身，看到摆在橱子顶端一盏圆形玻璃花瓶下露出一个信封的一角。
　　不过一个信封，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西德尼看了就是觉得眼熟。信封露出的那一角上勾勒着极其精美的银色花纹，典雅端庄，她微微好奇着，不由得伸手抽出了信封，看着正面封口处华丽的银色纹路和中间一行端庄优美的圆熟字体，忍不住一愣。
　　那行字写的是“致亚德”，很简单的称呼，看起来像是私人信件，字体却用了极其优雅娴熟的沙恩王室字体。
　　记忆清晰的闪过，她想起在莫伯格跟伯爵一起处理一些麻烦的外交信笺时，看过的来自沙恩王室的一些信笺，上面的花纹与字体与眼前这个相似到极点。她迟疑了一下，颤抖着打开早已打开的信封，抽出里面那张带着同样华丽底纹的信纸，仅仅瞄到了第一行和最后一行，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我亲爱的孩子亚伯特……”
　　“你最爱的父亲，洛法•沙恩，和爱你的母亲雷娅。”
　　你最爱的父亲，洛法·沙恩……
　　西德尼近乎慌乱的将信笺塞回信封，想了想又拉开下面几个抽屉，在最底层的一个小抽屉找到了一个小蓝色丝绒盒，她慢慢打开那个戒指盒，看到里面那枚银色戒指，宽大的戒面上是细小清晰的印鉴刻字：亚伯特•沙恩。
　　戒指径自落回抽屉里，细微的声响，却仿佛重锤，狠狠敲在她的心上。西德尼终于明白了之前看到他时，那些莫名其妙却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此时此刻，那些熟悉的侧影与曾在报纸上看过的照片中不甚模糊的人影一丝一丝都重合了起来。
　　她推上抽屉猛地起身，大步跨回房间，脚步停在卧室门口却又顿住，迟疑许久她才转身，径直冲进盥洗室，打开凉水狠狠往脸上泼了两下。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落到胸前，将刚洗过的头发又重新沾湿，她这才从镜子里注意到，自己之前简单染过的褐色已经腿了许多，此时露出近乎深黑的发色。
　　她不敢猜，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盥洗室的门轻轻打开，亚尔仅穿着长裤走进来，脚步慵懒，修长的脊背，宽肩和细腰映在镜子里，诱人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西德尼静静立在镜子前，看着他从后面紧紧环住她的腰，细密的吻落到她的耳畔和颈侧，温柔绵密。
　　他的吻那么令人沉醉。
　　西德尼闭上眼睛。他的脸温柔的贴在她微湿的长发上，细细嗅着，温柔的声音回绕在耳畔：
　　“……西德尼。”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轻触着她左胸心脏的位置。
　　西德尼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象到这只温柔的手会插进她的心房，捏碎她的心脏——她手指颤着，却无法出声，听到他温柔低沉的声音缓缓陈述：
　　“我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不能去莫伯格。不过，如果你——”
　　“没有什么如果。”
　　脱口而出拒绝的同时，西德尼猛地挥臂甩开他的怀抱，闪开一步，又慢慢向门口退一步，深呼吸：
　　“……没有什么如果。”
　　亚尔看她片刻，深棕色的眸子中缓缓流淌过宁谧而深沉的情绪：
　　“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想我可以——”
　　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最近几十年关系紧张，但康帕斯和莫伯格的联姻并不是第一次，虽然她暂时可能不会接受。
　　可是西德尼侧过脸，拒绝的迅速而直接：
　　“我不愿意。”
　　气氛陡然变冷。
　　亚尔沉默着慢慢直起身体，没有笑容的神情表现出些微的深沉和淡漠，看上去陌生却自然，好像那才是他一贯的表情。他没有开口，但动作和神情却表现出等待的讯息，威压着西德尼不得不开口：
　　“……我不愿意，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圣瓦伦丁宫的亚伯特殿下。”
　　亚尔——亚伯特·沙恩，猛地抬头看着她，西德尼勾勾唇角，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他的吻那么令人沉醉，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可是，他却是亚伯特•沙恩，她在这个大陆上最讨厌的男人。
　　西德尼此刻看着他，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僵持许久，她终于开口：
　　“我要回边境，立刻。”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
　　西德尼盯着他，口气更凌厉：
　　“我要立刻离开。”
　　“你知道，那不可能。”
　　西德尼冷笑，扬着手几乎开始尖叫：
　　“我不相信还有亚伯特殿下办不到的事情！既然你都能把我骗上——”
　　床。
　　她猛地住口，深深喘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原则上骗子固然可耻，只是对于自尊心极其强大的西德尼来说，被骗永远比骗人更可耻。尤其在她处的位置上——没有人会觉得她值得同情，所有人只会看她的好戏罢了。
　　她该怎么跟伯爵交待？
　　全大陆的人都会知道她爬上了亚伯特•沙恩，曾经被她指责为“太风骚的男人”的床，她被他两三句话给骗到，然后像个大傻瓜一样跟他回到康帕斯，又把自己白白送给他，甚至傻到了极点，自以为自己爱上了他，还妄想着要他跟她回莫伯格——那些该死的报纸，那些天杀的流言，会一股脑的兜头砸到她脸上；他们会嘲笑她胸大无脑，徒有美貌，是天底下最大的花瓶；全哈德斯的女人乃至全大陆的女人都会嘲笑她；那些该死的旧账，那些早就腐烂的旧事，母亲莉迪亚陛下和利路亚父皇又会被翻出来，以及他是利路亚父皇私生子的丑陋流言——
　　她会变成大陆第一号大蠢材，和最大的一个笑话。
　　~~~~~~~~~~~~~~~~~~~~~~~~~~~~~~~~~本章未完。
　　半湿的衬衫贴在胸前，西德尼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浑身却渐渐冰冷，她沿着门慢慢蹲下，瘦高的身体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手心。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只手轻轻压到了她肩上。西德尼没有抬头，却避开那只手。许久，她听到他一向低沉温柔好听的声音：
　　“……西德尼，对不起。”
　　门轻轻关上。
　　西德尼再也忍不住，泪水从指缝里淌出来，呜咽出声。

　　事情忽然变得有些戏剧化。
　　亚伯特•沙恩没有送西德尼回边境，更没有送她回康帕斯，而是强迫把她送进了圣瓦伦丁宫。西德尼拒绝跟他说话，也拒绝见他，用餐只在房间。
　　亚伯特没有了更多表示。
　　两天以后，从侍女送来的报纸上，西德尼看到乔克将要出使康帕斯的消息，而且乔克还发布消息说，为了安全，西德尼女皇已经提前秘密前往康帕斯。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西德尼将要跟亚伯特联姻的传闻。哈德斯和沙恩僵持了几十年之久的关系成了热点。
　　不少哈德斯报纸都报道了哈德斯人对她的指责，登位两年以来，西德尼在哈德斯人民心中的地位首次降到最低。当然，这些西德尼并不知道，因为亚伯特扣下了所有哈德斯的报纸。
　　只是西德尼并不傻。很多事情她都有数，现在只等着乔克来康帕斯。

　　五天以后，乔克已经抵达康帕斯，西德尼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事情的严峻，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康帕斯拿你的安全，要挟伯爵在很多商务贸易来往上作出了让步。”
　　乔克脸色和蔼看着西德尼，但是说出的话却无法让西德尼安慰。
　　“还有北部撤兵。”乔克搔搔头发。
　　“那是怎么回事？”
　　“许久以来哈德斯并未放弃过武力压制康帕斯，这也是康帕斯政治改革进展缓慢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们始终要拿出一部分力量来防备我们，无法全力以赴。”乔克抹着下巴，“但是这次他们要求我们撤军，边境线退后三百公里，留给他们充分的防御空间。”
　　“这些事情，以前我都不知道。”
　　她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乔克起身，摸摸她的头发：
　　“以前你还小——”
　　“——但我是皇帝。”
　　“我们知道你是皇帝，西德尼，”乔克语气温柔，“但你也是个孩子，是个女孩子。”
　　西德尼心里忽然一软。
　　原来他们都爱她，他们都知道。
　　“那么现在，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长大了。”乔克起身，独眼中深邃的眼神看着她，“你现在十八岁了，应该开始懂事了。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包括这次。”
　　西德尼终于抬头，慢慢把许久以来心中的担心说出来：
　　“乔克，伯爵本来可以不必妥协的。”
　　两年以来，西德尼也不过是名义上的皇帝。除了利路亚父皇，哈德斯人对皇帝从来没有尊重过，如果伯爵够狠心，他可以放弃她，再选一个皇帝，或者干脆废黜皇位。
　　换句话说，哈德斯其实可以，没有她。
　　是她需要哈德斯。
　　这是直到最近几天，她才终于想明白的一个问题。现在根据乔克的话，她更明白为了她，伯爵和哈德斯向康帕斯做出了多么大的让步。
　　乔克沉默了很久，才转过身：
　　“其实议会有人这样提议了。”
　　西德尼心一颤。
　　乔克慢慢的，继续说：
　　“而且，我也附议了。”
　　凉意泛上心头。西德尼却很清楚，一直以来，乔克看起来虽然爱笑，却是个异常冷静的人。
　　“但是伯爵直接拒绝了。”乔克看着她，“说到底，一直以来，毕竟很多事还是他说了算。没有人可以辩驳他。他想要保护你，就是这样。”
　　那个看起来最冷漠的人，她的伯爵。西德尼脸上没有讶异，却沉着的又问了一句：
　　“为什么？”
　　乔克默然。
　　“因为西恩？”
　　西恩•梅塞德，梅塞德伯爵的养子，梅塞德家族的继承人。他跟西德尼的接触一向不太多，但是西德尼却听说过他很多，冷静，严肃，几乎跟伯爵一样的一个人。有限的几次见面中，谈话时，他从头到尾都向西德尼微笑着，像个年长的哥哥。
　　西德尼不止怀疑过一次，伯爵将来会安排她嫁给西恩。
　　“对了，”乔克听到西恩，立刻将话题岔开，“过几天西恩也回来。我要从康帕斯直接去边境，还有些退军后的琐事要处理。伯爵安排她送你回去。”
　　西德尼“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乔克站了一会，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拉开门，忽然又回头：
　　“哦，对了，西德尼，还有一件事。”
　　太假了。西德尼一眼就看出，他是根本是刻意装出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或者，这件事才是他来跟她深谈的目的？
　　“什么？”
　　乔克站住脚，重新掩上门，回身，挑挑眉：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德斯跟沙恩联姻的话。”
　　西德尼猛地抬头，慢慢的，佯装镇定的明知故问：
　　“谁和谁联姻？”
　　乔克扬扬手：
　　“你。和亚伯特王储。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怎样？”
　　“绝不可能。”
　　西德尼回答的又快又冷，说完微微一笑，又补上一句，“绝不可能。哈德斯不会再向沙恩低头。”
　　乔克犹豫了一下：“好的，我明白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宴会见。”
　　他笑了笑，很快的转身出门。

　　换好礼服梳好发髻出门，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慢慢迈出门口，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穿上鞋子，于是回房间登上那双十厘米高的香槟色高跟鞋。这里没有她熟悉的侍女，她不太习惯陌生人碰她，于是撩高紫色的裙子，费劲的系着高跟鞋上的鞋扣，然后起身，仍然掀着裙子，对着镜子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
　　很长时间没有穿这么高的鞋子，有些不习惯。两条美丽的长腿连同细细的鞋跟映在镜子里，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诱人。放下裙子，她又想起几天前自己还将两腿缠在亚伯特腰上疯狂的吻他，顿时捂住脸，又有想逃的欲望。
　　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见他了。
　　门口响过轻轻的脚步声，她飞快的放下手，换过表情，带着优雅的微笑回头，却愣了一下。
　　那个棕色头发的女人站在门口，手指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微一点头：
　　“西德尼陛下。”
　　西德尼终于见到了她梦寐以求想见的人，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眼前的女人身材修长，穿着黑色的礼服，显出高挑的曲线。她的发色跟亚伯特•沙恩一模一样，眼色也相同，是深褐色，深邃而光芒流转。打量了许久，西德尼才注意到她脸侧有浅浅的疤纹，她却毫不掩饰的任它曝露在阳光之下，丝毫没有遮盖的装饰。
　　有一种女人可以让人忽略她的年龄和衣着，不必首饰和装扮，已经可以光芒四射。
　　亚伯特的母亲，沙恩的皇后，雷娅夫人，西德尼盯着她，慢慢退一步，点点头：
　　“夫人，很高兴见到您。”
　　她将手伸出去，轻轻触了一下她的，然后抽回，直接免掉了吻手礼。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有些事情绝不只是流言那样简单。
　　利路亚陛下画室里的墙上悬挂的大大小小几乎上百幅画，每一幅侧面，正面，背面的画，每一笔，温柔的，深沉的，朦胧的，抑或忧伤的笔触，描绘的，都是这个女人。
　　他有多么爱这个女人，根本不需要怀疑。
　　有什么东西在西德尼心中悄然坍塌，浅浅的恐惧悄然升起。她微微提起裙摆，假装轻快的走向门口，挽起雷娅夫人的手臂：
　　“走吧，夫人，宴会要开始了。”

　　金色白色的华丽大厅灯火辉煌，踏上楼梯，西德尼镇定的提着裙摆随着雷娅夫人踏下台阶，微笑的目光优雅的扫过大厅。
　　大厅中央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的抬眼，目光在她身上定住，同她的在一瞬间交错。
　　西德尼有一瞬间的晕眩。
　　水晶吊灯，金色雕花大理石柱，华丽的地板，闪烁的流水，钢琴声。亚伯特•沙恩身着与以前完全不同风格的典雅黑色礼服站在人群中央，一手低低端一杯红酒，唇角淡淡的勾着。
　　她一直知道这个男人的出色，也一直能感觉到他的魅力，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清楚的明白的感受到，为什么大陆上包括哈德斯，有那么多女人疯狂的迷恋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