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依旧可以见到你

　　永馨将手悬空着描摹他的眉眼，摘下了他鼻梁上的墨镜，将视线投射在他闭上的眼睛上，那里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地方，因为九山学长的睫毛又弯又翘，又有一双漂亮的眸子，她才会不可救药的沦陷。

　　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挺好的人，接触了这么久她感觉得到他恨不得将一颗心捧出来给她，让自己相信他他可以努力摆脱原生家庭的枷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也可以扛下所有的一切，只为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她不是傻子，即便再木纳也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一般。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穿着朴素的衣服，努力提升着自己，他奋斗着、拼搏着的样子很让人感动，可他对待自己时的小心翼翼也同样让人心疼，人与人皆是平等的，他何苦要这样。

　　手隔着被子搭在他的腹上，永馨低头将耳朵贴在了他的腹上，听着那不甚正常的肠蠕动音，闷闷地说着：“学长，我有话对你说。”

　　他心惊地抖了一下，慌乱地睁开盲眼，又因为怕吓到她又闭上了，今时今日他似乎变得有些像易受惊的小兽，生怕一不留神那个姑娘就跑了。

　　“你对我来说很特别，我不懂这是不是爱，但绝对不是怜悯，我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可以顺利地过好每一天，也希望你不会生病、不会难受，你于我不是麻烦，但我也承认我还是没能完全接受你看不见加上身体不好这个事实，这一天的信息量真的太大了，我有些难以消化，请给我一点时间。”

　　“小馨，你要分手吗？”

　　“对不起，先委屈你了，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我不想在没完全准备好前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伤害到你，妈妈那边我会先给她我们分手了的答复，学长你要好好的。”

　　永馨将手上的那一串平安扣解了下来，戴在了他的手上，眷恋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手背，又为他掖好被子的角让他不用送自己，她知道回去的路，那个说开始的是她，说离开的也是她。

　　躺在床上，泪水顺着眼眶流了出来，即便脸朝向门的方向也看不见她的身影，那是多么可笑的理由，因为他残疾了本来又有病，所以无论曾经多么的努力和温情也没有用。

　　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似乎连呼吸都将要被剥夺，脑海中更是嗡嗡作响，一阵恶心感翻涌而至，踉跄地跑至水池边，甚至于没有穿上鞋子，一股腥甜混着食糜涌了上来，他自嘲地开启水龙头冲净。

　　他，溃疡出血了。

　　那个说不嫌弃他，心疼他的女孩走了。

　　这世间最温情的话有时却是伤人最厉害的刀子，一刀刀地将他凌迟处刑。

　　许久的许久，门口传来敲门声，那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好兄弟来看他，顺便为他带来一周需要的东西，天旋地转前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开了门，再然后便人事不省。

　　来者叫陈皓，一把接住晕倒的兄弟，人都傻了，将他公主抱着放在床上，也没想到他不是贫血或低血糖，而是身体其他部分出现了问题。

　　粗心的大老爷们儿拍着他的脸喊着：“嘿，兄弟，醒醒，咋一言不合就晕了？”

　　好在这次出血量不大，没一会儿他就从自我保护机制中清醒过来，摸索着攥住了兄弟的手让他帮自己一个忙，那些实验还差最后一组数据，他的论文就可以完成了。

　　用尽全力撑起身体，又摸索到桌上的一只笔，摊开手掌在手心写下一串数字，那是她的电话号码，他垂着头说着：“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请她帮我做最后一组实验。”

　　短暂分开了他依旧需要鼓起所有的勇气请她帮忙，这确实是他现阶段所能做的一切———不停地麻烦别人。

　　胃里的出血点因为他情绪的波动又涌出更多的血液，身体探出床沿，呕了一口混着胃酸的血液出来，他的肩膀耸动，神智恍惚，脑海之中浮现出棺材、入殡还有花圈。

　　这不是九山第一次出血，但是从未有过一次像这样的绝望，不仅仅是身体难受、心里也难受。来不及阻止兄弟拨通电话，他已经将那一通电话拨了出去，恍惚间耳边是他们的对话：

　　“你和九山关系不一般吧，他吐血了，来一趟他家里。”

　　“叫救护车了吗？”

　　“还没。”

　　“先叫车。”

　　永馨走得很慢，蹭着步子走了很久才走到小区门口而已，接到电话时泪水顺着脸颊两侧滑入衣领，她终究还是伤害到学长了，或许她说暂时分开对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一边哭着一边往回跑，门是虚掩着的，地上一小滩即将干涸的血液看着惊心，她跪倒在他的床边抱紧他瘦削的身子，抽噎着：“学长，你这是何苦呢，你可以拒绝的，你可以说你不在意我的无心之过的。”

　　他确实凄惨而涣散，但当被她抱进怀中之时却牵扯了嘴角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却敲击着她的心房：“小馨，你来了啊，我只差最后一组实验就能完成毕业论文了，你可以帮我做完它吗？”

　　永馨擦着他唇角残留的血液，在他的胳膊上蹭着眼泪，喊着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毕业论文，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去看病，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救护车来得很快，他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一样被抬上担架，他醒着却没有摸索着她的手指牵住，只是将那苍白的长手指抵在腹部，指甲抠着皮肉。

　　九山以为他确实卑鄙，用自己状况频出的身体留住了女孩的步伐，闭上了盲眼转向她大概会在的方向小声道歉：“小馨，对不起，我离不开你，你别走好不好？”

　　他的手指被攥在了永馨的手掌心，她惊魂未定地想着仅仅是分手他就会胃出血，耳畔间都是母亲那一句“好自为之”，她该怎么做？义无反顾地离开他，看着他坠入深渊，一个人在黑暗的、绝望的世界中挣扎吗？但他偏执的一面、狼狈的样子又组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她，确实有些接受不了，也从未和任何一个成长在畸形家庭环境中的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更没有想过学长完美的形象会在这一天在心中崩裂。

　　“我不走。”生硬地挤出一句安慰的话来，她将他冷汗津津的手握在掌心，凑近了抵在鼻间，还带着芦荟薰衣草洗手液的芬芳。

　　她不忍心丢下他，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爱”吧。

　　他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永馨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疲惫不堪地说想和她现在当面谈谈，再然后挂断电话，她靠在墙壁上闭目消化着这一整天接受的所有信息。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她身后时看着女儿所在的位置了然地开口：“他在里面？”

　　“嗯，妈妈，我想我不能答应您，我真的很喜欢他。”永馨抬起眼睛看向母亲，带着一股执拗。

　　“你明白你将会面临什么吗孩子，小伙子遭遇这些不幸作为医生我也深表同情，我也承认他的确是个礼数周全的好孩子，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把女儿交给他。”女医生的声音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女儿。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身体不好又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愿意的，而且他很努力地在改变着一切，也在努力寻求求生的手段，甚至于失明后连短暂的停顿期都没有。”

　　“那么你也知道我开了多少单子来检查他的身体，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底子就这么差，十年后、二十年之后呢？”女医生的手一直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有掏出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女儿。

　　“我可以照顾好他。”永馨沉浸在不冷静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与一旁冷静的母亲截然不同。

　　“我明确表示我不同意，等他病情有所好转的时候会亲自和他谈，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孩子你太不冷静了，爱情是理想化的，那么婚姻是只有爱情就能支撑住的吗？柴米油盐酱醋茶到最后不都是一地鸡毛，难道说我要我的女儿去给别人当老妈子吗？”

　　“妈妈！我跟你谈只是想说我真的喜欢他。”永馨第一次用这样的语调喊出来，却只看到母亲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飞舞的白大褂印在永馨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本就动摇的爱情得不到母亲的支持，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勇气和自己的好朋友说，是因为他是盲人又或是因为他穷困潦倒又身体状况堪忧吗？

　　办完住院后永馨坐在病床边上发呆，一句话也没有说，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和不断流淌进他身体的药水不忍之中又有些难过，她在心里问自己：“学长，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妈妈不同意，我自己胆小又怕事，我真的很害怕未来要面对的一切。”

　　他，醒了。

　　九山学长转向了她的方向，动了动手指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小馨，阿姨找你了吧，是在谈我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吧。”

　　“学长。”她震惊地望向他，想来是不会想到他会这么说。

　　“那么你介意吗？我想听实话。”他往床边伸了伸脖子，像是要更清楚地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我不介意，我只是心疼你，但我真的很害怕焦急地在手术室或者在抢救室外等待的过程。”

　　“我会努力照顾好自己，小馨，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他伸着手摸索到了她的手指，然后牵到了胸口按在了上面唇角牵扯出无奈的笑容，苦涩的就像是没有加糖的美式咖啡。

　　虽然卑鄙地留住了她，但是他的温柔和善解人意一点也没变，他依旧是原来的那个他，那些苦难是他自己也不期盼遇见的，那么这最后的温暖和光明就让她带进他的心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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