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王妃之路过人间

　　养心殿内已经烧起了炭盆，整个屋子都被烘得暖融融的，容齐躺在床上，身上也盖了厚厚的被衾，旁边的案桌上摆着一碗喝了一半的汤药，还有装了水的铜盆。
　　殿内侍候的人只有几个人，容齐一个人躺在那儿倒显得有些凄凉。皇帝生病，侍候的人居然这么少，燕楚眉头轻皱。小荀子跟在燕楚身边，瞧见她皱眉就说，“陛下一向不喜欢人多，而且有些人陛下也不想用，所以一般都是奴才守着。”
　　这话一说燕楚就明白了，容齐平日里就不喜欢太后的人待在他身边，更何况生病的时候。燕楚思索了一会儿，把能想到的问题一次性都问了，“陛下大概是什么时候生病的？太医是怎么说的？药是什么时候吃的？下次吃药是什么时候？”
　　小荀子被燕楚这一连串问得有些懵，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是昨晚不舒服的，太医看过了，说是着了凉加上旧疾复发，陛下底子不好，所以严重一些。药是刚刚吃过的，晚上再吃一次就好，只是陛下现在有点发烧。”
　　燕楚一一记下了，也没问小荀子容齐旧疾是什么，她看着小荀子眼下的青黑，“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照看着，你们主仆看着身体不大好，别这个好了另一个又倒了，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让奚柠去叫太医的。”
　　小荀子本就是因为容齐相信燕楚才选择了让她进来，现在也不会怀疑什么，向燕楚行了礼便退下了。

　　大概是身体很不舒服，容齐在睡梦中眉头依旧皱着，额上起了一层薄汗。燕楚走到床边用手背试了下容齐额头的温度，确实比常人偏高一些。案桌上的铜盆盆边上搭了软巾，水温也正合适，应该是用来给容齐降温的。
　　燕楚捞了软巾搭在容齐额头上，容齐本就睡不踏实，软巾的温度对他来说偏低，人倒是清醒了一点，睁开了眼。只是他烧得有些迷糊，看不清人，认了好半天才认出坐在床边的人是燕楚。
　　他喉头滚动，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燕楚声音很温柔，“猜到你生病了就来了，没事的，我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容齐没什么力气，只是轻微点了点头，软巾的凉意渐渐消失，那股昏沉劲又上来了。再次陷入昏睡之前，容齐听到了燕楚的声音，她问，“我一会儿煮粥给你吃，你想吃甜粥还是咸粥。”
　　他轻声回了，“……甜的。”
　　容齐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燕楚突然发现容齐身体紧绷，整个人也蜷缩起来，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服，面色苍白得吓人。
　　燕楚摸了摸容齐的额头，发现他已经出了一脑门的冷汗，连忙叫了一直守着的奚柠，“奚柠，去找太医！”
　　只是她话刚出，燕楚便想到小荀子之前提到了一句旧疾，她虽然不通医理，但容齐这症状显然不是普通的风寒。想来应该就是所谓的旧疾了，燕楚面色沉了几分，她叫住了正要跑出门的奚柠，“你先去找小荀子过来。”
　　小荀子外袍没穿好便急忙跑了过来，他表情急切，但不见慌乱，显然是见过这种情况的。燕楚一瞧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我还没叫太医，需要太医来看看吗？”
　　小荀子抬头看了眼燕楚，燕楚还算沉稳，只是他低下头看着因为极度痛苦不停喘气的容齐时，终于忍不住了。他抬手抹了抹眼角，“没用的，太医那边没有能缓解的药。”
　　燕楚知道太医属的风格一向都是谨慎为上，宁可无功但求无错，但她没想到太医连个缓解的方子都没有，眉头紧皱问道:“以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吗？以前是怎么解决的？”
　　小荀子喃喃道:“以前……以前有药的……”
　　以前有药现在没有……原因可能有两个，关键药材缺失，但容齐可是皇帝，找药材这件事要容易很多。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药，但是药被人卡了。什么人能卡皇帝的药呢？
　　燕楚心中有了猜测，再想到容齐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和容齐生病殿内只有少数人照料，燕楚想她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燕楚开口，语气中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药在太后那里。”
　　小荀子没想到燕楚知道得那么快，眼睛微睁，“娘娘……”
　　燕楚抬手示意奚柠跟上，“小荀子守好你们陛下，我出去一趟。”
　　燕楚这个时候出去，傻子都能知道她要去干什么，小荀子连忙跑到燕楚前面拦住她，“娘娘，不能去……太后也不会给药的，还只会把娘娘也搭进来。”
　　小荀子当然拦不住燕楚，燕楚侧身一滑就到了小荀子身后，她抬脚正要出去，却听到了一个沙哑无力的声音，是容齐。
　　“不准去。”
　　燕楚停住了，她回头看着容齐。容齐勉强从床上撑起来了一点，他一只手捂住胸口，眼中满是固执坚持，看着燕楚一字一句道:“燕楚，朕不需要。”
　　容齐话说完，燕楚就面无表情把殿门合上了，转身回来随便找了个背对容齐的地方就坐下了。虽然瞧着人不是很高兴，但显然是不会再去找太后了。
　　小荀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连忙走到容齐床边扶住他让他重新躺下。容齐看着燕楚的背影，身体虽还难受，心中却感到了几分愉快轻松。容齐知道燕楚没有真的生气，她若真的生气就不会摆出这幅就差写着“我很生气”的样子，但心中不爽是有的，所以就直接摆会儿样子给容齐看罢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燕楚又把椅子挪到了床边，容齐感觉到时即便十分痛苦，唇角还是弯了弯。

　　只是他们三个都是不通药理的人，能为容齐做的也只有掖掖被子，试试额头温度罢了，所有的痛苦都得容齐自己熬过去。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容齐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身体也放松了一些，只是之前绷得太紧，现在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
　　这个燕楚倒有办法，她是习武之人，也难免会遇到这种情况，发现后就走到床边为容齐按摩放松肌肉。
　　容齐知道燕楚没有生气，见到她这样还是忍不住开口笑话她，“你不是生气了吗？”
　　燕楚手上动作不停，“有什么好生气的，难受的人是你，需要药的人也是你，你不想要，那我也不需要去。”
　　容齐唇边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想问朕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陛下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再说”，燕楚看着有些怔愣的容齐，蹲在床边，视线与他平齐，“陛下难道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进来吗？”
　　容齐声音有些沙哑，他摇了摇头，“不知，只是你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
　　“是，我不是，但是对于朋友而言，这些不算闲事。”
　　容齐眼睛微睁，似乎是不大相信，嘴唇几开几合，还是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他的神情看得燕楚有些好笑，但她还是正经起来，认真道:“陛下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别人对你付出了一点点，你就会尽自己所能回报别人。虽说有些事情我还猜不到用意，但陛下应该是有自己的用意的，陛下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在西启的日子，因为陛下我觉得很开心，所以我把陛下看做想要结交想要真心相待的朋友。”
　　燕楚没想到容齐听完她的话的反应是翻了个身，直接用后脑勺对着她，这个燕楚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笑着问容齐，“陛下睡前我煮了甜粥，陛下现在要吃吗？”
　　容齐心思很乱，但燕楚问的这个他没怎么犹豫就道:“吃。”
　　容齐吃了东西后情况已经平稳了，小荀子过来把被冷汗浸湿的被子床单都换了，燕楚也让奚柠去请了太医。太医诊脉后说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现在烧得也不严重，重新开了药方便出去煮药了。
　　几个人听了终于松了口气。
　　太医开的方子加了安神的药材，容齐本来精神就不好，吃了药就有些困倦。他看见燕楚守在床边正在看书，便道:“你不用守着了，已经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燕楚把手里的书翻到下一页，顺便回了容齐的话，“等你睡了我再回去。”
　　容齐点点头没再说话，屋内被炭盆烘得很暖，耳边是燕楚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他的养心殿很久没有这样的氛围了。即便容齐有些困了，但他还是强撑着问，“你看的什么书？”
　　燕楚看的多半都不是正经书，她手里的这本是记录各地风俗的，容齐又是个文学天才，燕楚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书名说给他听。
　　容齐大概是思索了一下这书是什么，才问道:“能念给我听听吗？”
　　燕楚愣了一下，因为她发现容齐说的是“我”，而不是“朕”。她偏头看了眼容齐的表情，他神情虽然平静，但燕楚觉得他其实有些难过。不过燕楚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便点点头，把椅子挪离容齐近了些，挑了一个地方便开始说。
　　燕楚挑的是南疆，这本书囊括的地方有些多，也就不怎么详细，燕楚在南疆待过很长时间，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很是了解，说着说着也有了状态，没有注意容齐。
　　燕楚说完一个习俗，偏头一看才发现容齐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平稳。她伸手替他把被衾拉到脖颈处仔细掖好，把一些蜡烛吹灭，蹑手蹑脚出了养心殿。
　　奚柠守在殿外，见燕楚回来便和她一起回绮萝宫，奚柠在燕楚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北临那边的事，已经开始了。”
　　燕楚应了声嗯，这是她一步一步算计好的事，什么时候会开始心中也有数。只是听到这句话她并没有多开心，那些往事旧人始终都还压在她的心中，即便那些人真的得了报应，燕楚也不会有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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