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狐狸

　　我以为，下一个来见我的该是白虎一族的，虎尤若是真打断过狴犴的牙，怕是不敢来见我，那其他几只也该来了。没想到，先来的居然是睚眦。
　　睚眦并不是我养大的，甚至于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再大个好几百，不过龙族寿命与天齐，他们光成年就得三千岁，彼时的他不过还是孩子心性，而妖狐三百便可成年，加之我与泠雾的情分，唤我一声洛姨倒也没错。
　　可惜泠雾不怎得约束孩子，他夫君负责整个龙族都没什么时间，是以除了老大囚牛，泠雾连她亲生的赑屃和螭吻都没怎么管过。睚眦不是她亲生的，在年岁上也不占优势，那好战的性子在同辈里更是罕见，其他小龙也不怎的待见他，在我认识他之前，那千年的光阴都是独自过来的。是以这脾性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自见面起，小家伙的态度便不怎的好。
　　后来我与角麒游四海八荒，顺带上才一百多岁的赑屃一起，路上便遇见了被穷奇打趴下的睚眦。不按牌理出牌的角麒死活拖着脸色阴沉的睚眦一块儿。虽说一路上没什么冲突，不过那张始终黑沉沉的小脸看着就叫人倒胃口。我一直以为这小家伙是很不待见我的。
　　睚眦什么时候开始规规矩矩叫我洛姨的，我倒是记不分明了，似乎是小七出生之后没多久的样子，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不少，见着我还能笑了。想必是泠雾背地里教育过了，不然这反差也太大了些。
　　之后，这孩子也跟着其他小家伙一起叫我洛姨，可言行上也算不得恭敬，不过关键时刻也能听得我劝，加上好歹算我晚辈，我也从不与计较。但是要说多亲密，多赖着我，却是从未有过。就是我守着它山的这近三百年里，他来的次数也不多。

　　睚眦完全没收敛气息，大老远就感应到了，等我见着了，那霸道的杀伐之气直冲我脸面，我还顾忌着手上的螭吻，化了人形正想设个结界庇护一般，却被螭吻抢先一步。
　　小家伙现了人形挡在我面前，双手一张便是一道结界，一边挡着一边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质问:“你怎么随随便便就闯进来，别吓着洛姨。”
　　看着眼前的小胖墩，我微愣了会儿，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摸了摸小胖墩的头。再细看此时的睚眦，与上次所见不同，这回穿着银白铠甲，估摸着当是龙鳞所化，手提一把暗沉的剑，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不过那上面四溢的煞气委实骇人，估计不是凡品。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着这副模样的睚眦。
　　“你那点斤两就别再我眼前晃悠了。”不过挥手之间，螭吻的结界便消失无踪。睚眦也没再管他，径直冲我来，“洛姨，结界怎的没了？是不是有谁闹事，我替你杀了他。”说话间，手上的剑煞气更甚，眼底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杀气。
　　“我这没事，不过是撤了结界，你怎么煞气这般重。”我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这是尊杀神倒是我早就知晓了，不过头回见他这般。我有些摸不准，这是生气呢还是怎的了，这般不管不顾，上来就是要打要杀。
　　我走过睚眦身边，摸了摸螭吻的头，示意他再盘我手上，一道龙息却阻隔了，“就你会装可怜，万把岁了还要装几千岁的小孩子。”
　　这火气莫名其妙的，我看了眼睚眦，那满身的杀气倒是退了，不过那身铠甲依旧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嗜血战将，而不是哥哥，“小九也没招着你，冲他发什么火？”
　　“只要洛姨喜欢，叫我当一辈子小孩子我也乐意，哪像你就知道打打杀杀，刚才要不是我拦着，那杀气就直冲洛姨去了。”软脾气的螭吻居然还回嘴了，不过倒像是小孩子打嘴架，互相揭短呢。
　　可睚眦却没再说话，半张着嘴却似被噎着了，喉头滚动着，握着剑的手更紧了。
　　“没话说了吧！”螭吻反倒有些得理不饶人了，我眼见着两人不太对，忙给打断了，“小九，你先进去。”小屁孩还有些愤愤不平，可还是听话的进了那个有一方莲花池的山洞。

　　“好了，谁惹你了？这般杀气冲冲的就过来了？”眼见螭吻进去了，我才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些什么，睚眦却迅速后退了，“别碰，杀气还没退干净。”如今这个把我当个瓷娃娃的睚眦让我颇有些不适应，我还想调侃几句，可又想起来，这小子自从叫我洛姨，我便再没见他有过杀气。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怎么突然就撤结界了……”这话说的倒像是抱怨，我也不知小家伙在想什么，便简单把玄滔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成想，睚眦握剑的手都抖了。这是气着了？
　　“那算什么……”我有些不敢相信，这话里竟是带了似哭腔，我怎么也没想到，睚眦居然会哭。可我对这小子实在是不甚熟悉，就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说。何况如今站我面前的可是个比我还高大的雄性。
　　“那我算什么……”我不知该怎么回应，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一时僵在了原地。许是被我的沉默刺激了，睚眦转身就想走。
　　“站住。”我寻思着这孩子今天实在是不对劲，不知道在哪受了这么大委屈，都能让他哭了。虽说跟我不亲，可我好歹也把他当自家孩子看，没道理让小孩子平白受委屈，“可是受什么委屈了？可要洛姨帮你出头？”老二一直以自己的战力为傲，是以我说话也委婉些，倒是有些担心这孩子自尊心太高，不愿受我恩惠。虽然在我看来不过是家长为自家孩子撑腰罢了，算不得恩惠。
　　“那只龟算什么！”声音压的极低，却也压不住这浓浓的哭腔，“我比他厉害多了！他们打囚牛狴犴他们，还是我替他们讨回的公道！”这事儿我也听玄滔说了，可我还是没听明白睚眦这是怎么了，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我知道，玄滔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想呢，可不愧是我养过的，最像我的脾性。”这话不多说就是打，可不是从我这学的。
　　“那你怎么让他进来了！”这回连哭腔都不压着了，十几万岁的龙用那只没拿剑的手捂着眼睛，大概是不想让我见着眼泪吧，说出来的话满满的委屈和不甘心，“都我都没进来过……”

　　真的，这话要是随便其他哪条龙崽子说出来的，我该是心疼的不行，可换了睚眦我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哪怕是我从未养过的老大囚牛，和我也是亲近的，偶尔跟我撒撒娇，关键时刻又靠谱。可睚眦，我却是连他撒娇的模样都想象不出来。这小子虽说跟我也算有点亲近，可仅限于能听得我劝的那种，亲密是万万算不上的。
　　我好半晌没说话，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顾忌着我那声站住，可算是没走，可倔强的拿背影对着我，没让自己哭出声来。我看着那没放下来的手，猜想着那被捂住的眼睛应当是红通通的，就和其他任何一条小龙来找我诉委屈那样。
　　愣了好半天我才总算盘算清楚，这小家伙是在跟我撒娇，这委屈极了可连哭声都不想让我听到的样子，如今倒真正像个孩子。
　　“要在它山住几天吗？”第一次安慰睚眦，我却莫名的知道他想要什么。这个孩子想要的，或许比我想象的要简单许多。
　　“我才没有想住在它山。”这一回，连哭声都溢出来了。“好好好，没想住没想住。”
　　“我……嗝……我才没有嫉妒螭吻。”那哭声没被压制住，反倒更厉害了，还打了个哭嗝。我挑挑眉，“是是是，没嫉妒。”
　　“我一直……嗝……一直努力修炼！”一边哭一边蹲下来，那高大的身形渐渐消弭，我愣愣看着小了一号的睚眦蹲在那，手上的剑也没了，身上的铠甲也没了，看起来如同人类十七八岁的模样，正蹲那哭的不能自己，嘴上还是应和着，“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最努力的。”
　　“我是最厉害的！”这回连声音也变得稚嫩，我忍不住走上前，“我知道，最厉害的。”
　　“我能帮你……嗝……保护它山了。”这话伴着哭声，还打了个嗝，当真是一点气势都没有，可我眼前略过的，是以往那个身形高大的睚眦，战斗力强大，他在我这应下的事情，从未食言过。
　　“恩。”我忍不住搂住了他。从一开始，虽然我自诩是他的长辈，可因着这强大的战斗力和我以为的强大自尊，不论何事我都没敢怎么管。直到今日我才知晓，这孩子和其他龙崽子一样，也想要我的一句夸赞，一句鼓励，乃至要求。

　　先前我就说过，我一直没把这两百年当回事，哦，现在应该是快三百年了。前不久悟出来这想法不太行，不该这么觉着。可到了今日，我才觉着，两百年能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看着化形后有人类八九岁的螭吻，我反思了一下是不是自己这近三百年是不是有些变蠢了，居然都没看出来这小子一直压制修为，装奶娃娃装可怜呢。
　　再看看十八九岁的睚眦，龙族的化形年龄一直以修为为界限，没想到睚眦的灵气居然能如此霸道的让他虚长近十岁，这在对战中可太占便宜了。不对，这小子居然每次都用虚长的年龄来见我，我就说他这修为涨得也太快了。
　　“也没见洛姨夸我……”所以这是拿虚长的岁数来我这求表扬来的？
　　“哼，还不是和我岁数差不多，居然还好意思装兄长。”螭吻，这岁数差的还是很大，而且人也是你真·兄长。
　　“只会装小孩子卖惨，一点用都没有。”
　　我叹口气，也不知道这两臭小子怎么就那么不对盘，不过，我这日子倒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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