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之道

　　从锦绣坊出来时，琦山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从前的打扮很简洁，外青内白，头上梳着高马尾。方才水音宫的衣服在他眼里过于花里胡哨：颜色又紫又青，这边一个小金锁，那边一个金链条，像是什么都要往衣服上缀。自从换上后他一直不喜欢，只不过平时直接无视了这种不适感。这会儿换了一身自己喜欢的，他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他看向旁边的莫辰，发现她并没有换上新衣裳，而是抱着它出来了。

　　琦山还是不太喜欢这身水音宫的衣服，依然跟她隔了固定的距离。

　　他提议：“你要不要去换了再出来？”

　　“换上的话就要烧了它，我觉得还是不要当着老板的面这么做。”莫辰非常认真地拒绝了这个提议。琦山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觉得也是，这个行为是不太好。

　　他于是又想了个方法：“你要不去屋顶隐身换了？反正他们看不见鬼。”

　　莫辰看着他，有点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那万一附近就有人看得见鬼怎么办？不太好。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去找个客栈吧。”

　　“但我不是很想你一直被这周围的人盯着看……”琦山看着四周，即使有琦山释放压力还是会有忍不住看过来的凡人。他不由得皱眉：“真是的……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喜欢就别盯着看啊，水音宫所有的姑娘都这么穿，他们是没见过水音宫的女孩子吗？我们自己快点找吧，早点找到，你也好别老被那群人盯着。”

　　莫辰只笑道：“没事。其实以前也差不多。”

　　琦山不禁疑惑：“你以前也这么穿？别吧？”

　　莫辰摇头：“不是。”

　　“那就行……你要是有这个习惯我觉得我们可能当不成朋友了。”

　　“朋友？”莫辰想到宫主说的那三个人，“嗯，我知道了。我没有这爱好。以前被盯着看，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帮他们。不过，我们现在大概不算朋友关系。”

　　琦山摸了摸鼻子，“嗯”了一声。

　　莫辰：“不说这个了。琦山，我之前想起来了，关于霜月这个人。”

　　琦山：“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莫辰：“我和他好像……曾经是朋友？关系应该挺好的。我记得我是在一条叫做午月江的大河里面遇到了他。”

　　“大河？”

　　莫辰点头：“嗯。应该是被水淹了，他那时候也在河水中。”

　　“你们的相遇不太美好……”琦山只能这么评价。在大河里淹了，还同时有两个人，除非是集体自杀投河，否则应是有其他人把他们推下了河。
　　莫辰非常认同：“确实。”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在流巷中的客栈，流巷位于城东，有好多家客栈，在最近的那一家前方挂着旗子，上面写着“琉璃客栈”四个字。

　　他们走进去后，琦山上前说道：“掌柜，我们要两间天字房。”

　　然而掌柜却没有回答他，甚至根本没有看着他，反而是盯着他身后的莫辰。

　　琦山愣了一下，小声问：“掌柜？”

　　莫辰看着比她高很多的掌柜，这是一个中年男人，长了有点长的胡子，表情很严肃，不像一个客栈掌柜。这实在是太赶客了。

　　不过她更关注的是，她觉得这个人很熟悉，为此她放任记忆开始模糊地浮现。

　　只听见掌柜问了一句：“你是莫辰？”

　　而周围同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水音宫？”

　　琦山往一旁看去，发现周围坐了好些表情严肃之人，他们都往这边看来。气氛突然紧张。

　　莫辰呆了好一会儿，才用试图确认的语气说：“酒艽……？”

　　她又看向周围，一个个地认人：“而你们是，右安、蒙连、小雨、阿萨……你们是雨夜声？”

　　掌柜那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他走过来一把抱住莫辰娇小的身体，声音有点啜泣：“真的是你，莫辰！”

　　没有感觉到恶意，莫辰便没有怎么挣扎，露出了为难的笑容：“抱……抱歉，虽然我的确是叫莫辰，但是我不太记得你们了。”

　　周围的人直接无视了她后半句话，便松了口气：“真的是你啊……那可太好了。”
　　莫辰、琦山：……

　　几个人纷纷离开座位走过来，面上都是笑容，眼神透露出的感情也是极其友好，琦山甚至隐约感觉到里面带着一种慈祥的意思。
　　他觉得这简直神奇到不能更神奇了，有一种怎么回事我在哪里的不适感。

　　不过幸好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奇怪，起码客栈内还是有两个人保持着警惕，他们按着腰间的剑，严肃地问：“你是雨夜声的人，为什么穿着水音宫的衣服？”

　　酒艽也放开了莫辰，问：“是啊莫辰，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十年来你都去哪里了？”

　　琦山怕莫辰为难，便走上前，说：“莫辰，我来说吧。是这样的，我和她本来一起在另外一个地方，我被人追杀，莫辰刚好救了我，后来我们就一起旅行了。我们路过一座山，它突然塌了，我们受了很重的伤昏迷过去。等我们醒过来时已经被水音宫的人救了过来，所以穿着水音宫的衣服。因为我们的伤有点严重，甚至被砸了头，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我们连出事的地方都不记得到底在哪里……所以离开水音宫之后，只能往这边走，希望能找到方法回去。”

　　莫辰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回答，琦山就帮她说完了，虽然漏洞很多，但是核心其实就是一句失忆。失忆了，当然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尽管莫辰不喜欢这样，但是她也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措辞。

　　她敢肯定自己是这个世界出现过的莫辰，最近总是在脑海中冒出来的一些事情就是证据。

　　但是她已经忘了，丢失了这部分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昆仑山弟子，她一心修仙，去过很多地方却绝没有来过这里。她不应该会出现在这个与乐仙息息相关的世界，因为她所在的昆仑山，信仰的神明是青帝伏羲。这可差距大了。

　　但她总不能说……她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却也是这个世界的莫辰吧……

　　莫辰无奈地叹了口气，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反正也……不算是骗人吧……就是隐瞒了一些。

　　其他人见此，大概明白莫辰遭遇了什么。

　　“你消失了十年，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回来就好。没事，就算忘记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酒艽抚摸着莫辰的发顶，看向琦山，问：“你们是朋友吗？”

　　琦山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琦山，本来跟莫辰一样是一个修士……但是现在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了。我和莫辰……应该算是朋友吧？”

　　“哦？”一旁一个长着胡子的大叔凑过来，仔细地端详琦山。

　　“原来莫辰是去修仙了啊！我叫蒙连，现在来说，你们可以叫我连叔。其实十年前我跟莫辰平辈的。但是你和莫辰的外表好像都因为修仙的原因没什么变化，我只能委屈一下了……对了兄弟，你几岁？”

　　琦山被他看得有点毛毛的，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已经一千七百多岁了，都能当“连叔”的祖宗了。

　　莫辰强行打断，说：“现在来说，他是我的雇主。我负责守卫他的安全。暂时不算朋友。”

　　他们大概明白了，而琦山则望天。

　　阿萨和小雨走过来，他们一个娃娃脸，一个络腮胡，一起勾住莫辰的肩说：“感情你这十年来是去干这一行？小辰，我觉得十年不见你有点东西了，跟哥们分享一下呗？”

　　莫辰：“……”被两个比自己高很多的人围住的感觉极其不适。

　　酒艽把他们两个的手掰开，拉走莫辰：“去去去，年纪不小了还跟两毛孩似的。”

　　阿萨那看起来只有双十年纪的脸皱了起来，不满地说：“喂，我比莫辰小一岁的！我今年才二十六！”

　　而那两位本保持着警惕的人，看见他们的相处非常自然，便放了心。他们起身过来向莫辰行礼：

　　“我们是赋月山庄庄主身边的人，这一次负责把乐仙都交与的任务转交给雨夜声。”

　　“方才不知两位身份，持有警惕，还请两位谅解。”

　　琦山和莫辰摇头，表示没有问题，不需要这样。

　　雨夜声的人说：“没事，其实我们两家关系已经很好了。这点不算问题。”

　　寒暄了一阵后，莫辰表示自己要上楼换衣裳。

　　酒艽便挥手让她快去，晚上要开宴席，庆祝莫辰回家。莫辰看他十分高兴，也没去扫他的兴。

　　“莫辰，你等着看吧，我的拿手好菜。”已然步入中年的右安就像莫辰记忆中的那样露出潇洒自信的笑容，跟莫辰挥了挥手往厨房走去。

　　他比“莫辰”大十岁，如今已经三十七岁了，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一位，也比其他几位更为稳重。

　　而琦山，也很快跟雨夜声的人走在了一起，甚至关系好像还不错。尤其是蒙连，他很喜欢琦山，把他当弟弟看。

　　莫辰看着忙碌起来的众人，心中莫名有一股暖流划过。

　　果然吧，在忘记的时光里，她的确在这个地方待过，而且过得很快乐。

　　但为什么她忘了呢？

　　她想着，往楼上走去。

　　莫辰换上了一身纯白的衣裳，和她从前的差不多，就是胸前有了一朵淡粉色的花。锦绣坊的老板娘一定要她买这一套有花的，说是极其适合她。

　　刚刚见到酒艽后，莫辰觉得，恐怕那个时候老板娘是认出她了。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莫辰，这身衣服，应该本就是给“莫辰”做的，所以看到同一张脸后就希望自己能穿上。

　　她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右手在护栏上滑过。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空气有一些灼热。

　　她的记忆里，关于这条走廊的事情慢慢涌现出来。

　　那时候的莫辰还很小，和一个差不多大的少年跟在一个青年身后，说是要练“轻功”。

　　“我这门轻功若是练成，哪怕你在树里滚来滚去，都不会让树有任何晃动，信不信？”

　　“可是就算树不会动，叶子也会动啊。”

　　“那就只能靠你继续修炼，让它不会弄到叶子咯！”

　　“啊……”

　　只是那个青年的模样，莫辰已经记不起来了。他也不在刚才见到的雨夜声里面。

　　她抬头，看向旁边。就在刚才，一个青年出现在她的身旁。

　　这人一袭青衣，面容英俊，两缕青丝随着风摆动着，莫名地好看。

　　最吸引她的，是两人对视了一眼后，青年突然笑了，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像猫一样。

　　她听见这猫青年开口说：“好久不见，莫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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