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

　　酷暑里，坤江市的某个房地产开发商，在城西郊区一带，新建设了一个，名为“酷爽冰雕大世界”的椭圆形建筑。据祝水桃说，里面均是各种美丽的冰雕展。并且，雕刻师傅还是他们开发商，特地从哈尔滨邀请来的。所以说，这个冰雕展绝对正宗。她们，只管一饱眼福就好。吴雪自打出生，还没见过下雪是什么样。现在她被祝水桃一忽悠，心动的不得了。

　　“那么，这个冰雕展，是什么时候开始？”吴雪期冀地问。

　　期末考试刚过去，她们决定暂时放松一下。况且，在这使人汗流浃背的三伏天里，能有一个避暑的好去处，着实再好不过。

　　“唉，我倒是说兴奋了。——目前还在施工中，据说建成，还得半个月时间。不过也好，那时正处于中伏天。”祝水桃说。

　　今天是阴天，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笼罩在天上。看样子，是想要下雨。祝水桃嫌空气闷，就邀请吴雪出来，想她陪她逛会儿街。她们之间靠固定电话联系，不过吴雪家里没有固定电话，祝水桃一般打在吴雪家附近，街道上的小卖部里。

　　这会儿，她们刚到达商业街街口。祝水桃啊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件小东西，呈现给吴雪看。形状类似小型收音机，有几个按键，还有一个小屏幕。

　　“这是什么？”吴雪问。

　　“寻呼机。”祝水桃笑了笑说：“我哥的东西。我想着你肯定没见过，就趁着他今天在家，恰巧我们又见面，想拿给你瞧瞧。”她停顿一下，似乎在憋着笑意：“也好让你这个小乡巴佬儿，见见世面。”

　　吴雪狠狠瞪了她一眼。“那请你解释吧！这是什么。”

　　“逗你的啊，又要认真！就是提醒你，谁给你打了电话的，一个通讯工具。若你想给某个人打电话，你要先打给寻呼台，然后告诉他们，你想要拨打的电话号码。接着，那个人接收到信号，就知道了，你在找他。懂了吗？”

　　吴雪听完，摇摇头说：“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寻呼台，又是什么？”

　　祝水桃怔了一怔，解释：“就是一个专门接受寻呼机呼叫的，一个机构。里面有很多客服人员。”

　　“那么，我想要联系的人，如果接收到我要找他的信号，他要怎么联系我呢？”

　　祝水桃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回答：“他会满大街寻找固定电话，联系你啊。”说完她吐槽一句：“你的问题可真多，吴雪！”

　　“可是...”

　　“别可是了，快陪我进去逛街吧！”祝水桃现在已经后悔，为什么要自讨苦吃，拿这个破玩意儿给吴雪介绍。她难道忘记了吗，她们是如何因为一个芝麻绿豆大小的，英语语法问题，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吴雪这个人，可是既呆板，又认真啊。现在，祝水桃想，除此之外，她还是一个酷爱询问问题的人。

　　她得都记下，避免以后不注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夏天里，祝水桃喜欢在像今天这样的，天气下逛街。因为虽然闷热，但少了炙热的太阳烤着，趁着这时出来散心，是最惬意不过的。吴雪买了两支冰棍儿，递给她一支，并且夸赞她很会挑选时间出来玩。尤其是这会儿，刮起了凉风，也不闷热了，相反，倒是很凉爽。

　　祝水桃接过冰棍儿，走进一家商店。她很喜欢这家店铺，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品牌老店，主要售卖女人们全年的连衣裙、半裙、礼服，还可以接受顾客的专门定制。之前随着母亲，她来过几次。母亲出席重要场合，所需要的礼服，均是在这家店铺定制的。今天她光临这里，是因为明年高考时，临近她满十八岁生日。生日礼物，她都已经想好了，她不要什么高跟鞋，而是要定制一件鲜红色的礼服。

　　可进去转了一圈，祝水桃又走了出来。

　　吴雪疑惑地问：“不是很喜欢这家店吗，为什么不多看看？”

　　祝水桃反问她：“我最喜欢什么颜色？”

　　“鲜红色。”她答。

　　这个吴雪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祝水桃说喜欢这个颜色时，吴雪稍稍惊讶了一番。她问她为什么，祝水桃说，这个颜色很喜庆。她还反问她，难道中国的蝴蝶结，不都是鲜红色的吗？

　　可刚刚，祝水桃却说：“以后，我不打算喜欢它了。”

　　吴雪看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骗人。此时，她们面前的店铺里面，正挂着许多鲜红色礼服，甚是引人注目。路过的人，大都会有意无意，往里面瞅上两眼。所以，祝水桃刚刚，分明也是被它们吸引进去的。

　　“我们去别的店铺吧！”祝水桃重新笑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吴雪，皱起眉：“你就没有裙子吗？”她到现在，还在穿短袖，以及运动裤。

　　吴雪并未注意到这些，她的目光，专心致志放在了这家店铺的玻璃门上方，那条招工信息上。她哎了一声，兴奋地说：“桃儿，你等我一下！”

　　她又进了店铺。祝水桃站在外面，透过玻璃门看着她。招工信息上说，因为是售卖旺季，所以急缺一个，能帮忙整理面料的助手。

　　店长看了看吴雪，却笑了：“小姑娘，你可能还不明白。这个工作呢，包括听从设计师的吩咐，跑市场买进面料，整理面料。工作地点并不在门面店，而是在郊区的大仓库里，所以这整理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况且，活儿也不轻啊！你呀，就别掺乱了。我们要招的，是强壮的男丁，不好意思啊，你可能不行。”

　　吴雪摇摇头说：“我是山里的孩子，来坤江市里上学。力气很大。”为了加以证明，吴雪单手提起了一桶冰，她渐渐往上提，直到桶底越过了自己头顶。冰桶原本放在店长旁边，为了给室内降温。

　　“可是，我们不招童工的！”店长感到难为情。这个孩子，可真会缠磨人。

　　“你们也说了，是招助手不对吗？我只是想跟着前辈学习，大概一个月左右时间，如果可以，我同意薪水降低一成。您就答应吧，店长。”

　　店长皱起眉，想了想。因为这项工作，薪水本不高，加上劳累，所以男人们看不上这些小钱，女人们又没有力气，实在不好招人。现在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力气也确实大，又不挑薪水。她这么想着，最后选择了答应。

　　她们继续逛街，祝水桃一直埋怨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选择干那么重的工作？”

　　“那你呢？”吴雪实在安抚不好她，索性反问：“又为什么，不想喜欢鲜红色了？”

　　说到底，每一项决定的背后，都藏着一种，不想为他人道的苦衷。

　　两个人双双停下来，汩汩的人潮从中穿过。吴雪说：“也许对你来说，这项工作吃力不讨好，很累，薪水又不多。可若我接受，我可以去看月底的冰雕展，可以在你请我喝饮料时，我也可以请你吃冰棍儿。还可以，替母亲分担。”

　　祝水桃沉默下，静静地听她说。

　　“这天底下，有很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却依旧选择默默承受，是因为迫不得已。说白了，很多是因为贫穷。”吴雪说：“不过，这份工作，我也是认真考虑过的。我是真的有力气。”她抬起胳膊，想展示自己的肌肉。

　　被祝水桃嘲笑道：“行了，你又如此认真！况且，你那些才不算肌肉。”说完，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吴雪吓一跳，问怎么了。她却摇摇头，说是秘密。

　　——吴雪这个人，还总爱讲大道理。她想到的是这个。

　　吴雪瞥她一眼，问：“那你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祝水桃却忽略了她，用鄙夷地语气说：“我还是陪你去买条裙子吧！学状元也得爱美呀。”

　　分别时，下起了小雨。祝水桃胸有成竹，从书包里拿出两把伞，递给吴雪一把。吴雪夸赞她机智，然后拎着新买的连衣裙，与她告别后，回了家。祝水桃并没有拗过吴雪，她还是用节省下的生活费，选择给母亲买了一条连衣裙。她说，过几天母亲生日，这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晚上，祝水桃睡不着，给吴雪打了一个电话。她们聊了很久。祝水桃跟她说，她喜欢鲜红色的原因，是因为它，强烈的视觉冲击感。走在人群里，鲜红色会使女人成为女王。她想成为大家的焦点，更确切地说，她想成为爸妈的焦点。她有一个哥哥，他在家里很受宠，因为是男丁。而她，其实是父母一时欢愉，没有防备下，来到这个世界里的，一位不速之客。

　　她不想喜欢鲜红色的原因，是她不想再在乎，是否成不成为焦点了。因为一直踮起脚尖，索取宠爱的时候，很疲惫。一直以来，十八岁成人礼时，收到一件定制的鲜红色礼服做生日礼物，是她觊觎已久的生日愿望。可事实却是，自她出生，父母便一直未曾，为她庆祝过一次生日，更别提准备生日礼物。当她走在那个店铺，环顾一周时，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个现实。

　　她最后对吴雪说，你一直因为贫穷，而具有古怪与敏感的自尊心。可我一直想对你说，我其实很羡慕你来着。羡慕你，拥有一个爱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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