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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遥云氏
春日独游,海棠吹满头。高头大马之上的战明月,时而疾行时而徜徉,鸟归于林的心境里满是欢喜。
小女孩出门前跟父亲打好的商量是绕着燕幽交界的塔公草原畅游一圈,老谋深算的燕国公一诺千金,对女儿许下不告密也不袒护的保证。
战明月暗暗盘算,即便‘东窗事发’被省亲归来的母亲大人逮住现行,也可以含糊供认只是在燕州境内撒欢了一番,按例处罚也只是禁足几日,无妨无妨。
算好了行程说辞,却没算到入春的西境是如此妖娆。官道两旁的春树初芽迷乱双眼,微风送来的海棠花瓣羽落双肩,那般不偏不倚的乖巧令人心醉不忍抖落;越过树林眺望天边的浮云和云下的草原,心远地偏间竟越走越远,定好的归期早已抛诸脑后。
这一日,一路向西的小女孩收起胡管家精心绘制的地图后仰头瞧了眼孤悬高空的皎月,心中叹息,“今夜在平遥城休息一晚,明天无论如何要往回走啦。”
平遥城位于幽州最西端,历来以盔甲马具闻名于世。街道两旁十步一店,皆是铁器杂铺,平日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时传入行人耳中,凭添一股粗犷之气。
此时夜深,大部分街铺已经闭门谢客。一个赤膊上身的健壮汉子将冷却熔铁的废水倒入临街的沟渠里,抬头瞧见一位白衣胜雪的妙龄女孩牵着一匹黝黑神骏从门前经过,微微愣神后高声唤道,“小姑娘面生的很,不是本地人吧。”
“大叔,我记得这条街上有家四方客栈。”战明月客气问道。
“客栈是有一家,不过已被云家盘下,如今叫梦泽客栈。”打铁汉子指了指前方,“最近城里不太平,寻到住处后赶紧安歇了吧。”
夏国六大家族,有两姓居于西境。常山战氏将门威赫戍卫边境,平遥云氏把持商道富甲一方。按说两大显族一衣带水,表面上又是一文一武互不相冲,彼此关系不说亲密无间起码不至于龃龉生嫌,可是西境百姓闲来话长时提起战云两家,往往默契一笑后说出那句粗俗却精准的点评,“都是眼高于顶的主儿,尿不到一个壶里。”
云氏家主云凌斜倚在铺满锦垫的炕榻,披在肩头的华丽绒氅上一只用银线勾勒的白雁活灵活现,正是云家世代传承的家族徽印。
云凌长于保养之道,精气饱满的双眼和平滑细嫩的面容丝毫不见年愈四十的风刀霜痕,满头乌发被一丝不苟的向后拢起再用一只银箍束稳,此时正用两根细长手指夹着一张信纸阅览,慵懒自在间说不尽的潇洒写意。
忽然轻轻皱眉,云凌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望向此刻偎在身旁为自己揉捏腿脚的美艳妇人,苦笑一声,“夫人,你一定是成心的。”
“老爷对着一张信纸看了许久,也不知道是什么稀罕事那么引人入胜。”云凌之妻关露原本潜藏笑意的眼神忽然一暗,“不过老爷这寒腿旧疾似乎比去年春天时更加严重了。”
“毕竟在中原生活了二十年,生长于气候温和之地的身体终究有些念旧吧。”云凌淡淡笑道,“当年临危受命接过这栋摇摇欲坠的楼厦,我用了另外一个二十年续起云家的百年延绵,也把全部心思倾浸于漫天黄沙的西北商道。如今竟只剩下这条寒腿提醒着我另外一个回不去的故乡了。”
“夫君之志,日月可鉴。愿得一心,白首不离。”关氏稍稍停顿后柔声问道,“老爷难得显露如此低沉的心境,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苍何幼年时随着你我颠沛异地吃了不少苦头,每每念及此处心中总有愧疚,小过小错的也就不忍过分斥责。可是近来这小子的言行举止越发不知轻重了,”云凌轻揉眉心,“若只是个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便也由着他去。可百年世家千斤重担,似他这样二世祖般肆意妄为下去,当真要愧对列祖列宗了。”
屋门紧闭的房间里,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蹲坐墙角,蜷缩在黑袍之下的身体瑟瑟发抖,一张仍带稚气的秀美小脸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连着几日的东躲西藏令小姑娘倦意翻涌,可刚刚几声异响让她不得不撑圆眼睛,紧紧盯着跪在门边侧耳倾听的男子后背,那副削瘦的肩膀成了她在这平遥城里最后的依仗。
片刻之后,削瘦男子转过头望向女孩,妹妹饱含恐惧的双眼令同样害怕至发抖的他心中一痛,于是强扯嘴角咧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宽慰的话语还未出口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下意识的低头时只看到一截带血的刀刃,再抬起头视线已经模糊,年幼妹妹的绝望哭号成了他最后一段意识残留。
缓缓打开的门前站着一个身型奇高的黑衣男子,被月光拖入屋内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女孩盘起的脚边。似乎很享受将猎物逼进墙角的快感,黑衣男子静默了许久才弯腰走进房内,抬步跨过地上依旧淌血的尸体走到女孩身前。
“原本不跑的话,过门时还会有你娘家人的几桌酒席。现在只剩一人在这平遥城里,”黑衣男子抬起手中长刀斜指上方,桀桀笑道,“还期望谁来救你,我身后这月光吗?”
小女孩被无边的悲怆冲击着脆弱的心防,几近昏厥时忽然眼睛一花,一袭白影裹挟着月光无声无息的飘进房内。黑衣男子神情微凛,对方太快已来不及转身,只有将长刀抡向身后划出几阵刀影,期望迟滞敌手的攻势再做计较。
谁知白影未曾刹那迟缓,与刀影之中鬼魅般穿行而过,前后仅过半息已贴至黑衣男子后心。
‘砰’的一声闷响,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被击退数步,极其狼狈的翻滚几周后半跪地上,喉头一甜喷出半口鲜血,眼瞧着轻飘飘的白影竟然隐含如此威力!
清凉月光里,战明月飘扬而起的衣袂缓缓落下,手中拎着一分为三的长/枪末节,昂首睥睨委顿于身前的黑衣男子。此情景落入墙角的小女孩眼中,直如天神下凡。
黑衣男子仰起头盯着战明月,一闪而过的惊诧迅速切换为凶神恶煞的怒视,“背后偷袭,不仁不义!”
“枪未带刃就是仁,留你性命便是义!”武传战家枪法,文承峨山大儒,战明月自认打架骂仗皆不能辱没师门。
“伶牙俐齿!只可惜。。。”黑衣男子话未说完脑门又遭重击,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跪着放出的狠话,不听也罢。”战明月将手中钢节在黑衣男子身上擦拭了几下后归入腰后皮套。
魂飞魄散的小女孩讷讷说道,“多谢女侠相救,小女。。。”说到一半忽然六神归位,悲伤这才排山倒海般袭来,几步向前扑倒在那具依然温热的尸体旁边,瞧着哥哥半睁的眼睛里涣散的瞳孔,小女孩只觉身体跌入冰窟,浑身发抖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杀人越货的营生没有单干的,这家伙肯定还有帮手,”战明月声音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你家中还有什么人,我护送你前去投靠。”
“我们一家七口从雍州陈仓而来,原本想要投靠幽州蓟城的族亲,”小女孩悲戚戚的说道,“远房族亲全靠金银投石问路,如今家财尽散家人尽失,我也不知道哪里还有容身之所了。。。”
战明月一把抓起瘫软的小女孩,指着身前的逝者,“那就为了他活下去!”
“吴悠,我的名字。”小女孩俯在身后,双手紧紧环在战明月的腰际。
“战明月,一定护你周全!”战明月应道,“蓟城方向现在走不得,陈仓总还有你一处老宅。颠的实在难受就说话,能忍一刻就坚持一刻。”
平遥城西门前,一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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