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升仙

　　“时玉，那是什么啊？”

　　小刺猬直起身子，探头张望着。

　　时玉伸手将小刺猬放在自己肩上，跃下飞檐之时，才听她道：“我们去看看。”

　　冷月如霜，杨柳河面银光微泛，闪着寒凉的光芒。

　　河岸尽处，是一片极大的密林，其中树荫遮蔽，使得月光只能从细小缝隙中疏漏下来细细的碎影，散在地面，却聚不起多大的光亮。

　　“奇怪，那个东西怎么没了？”小刺猬挠了挠自己的小肚子。

　　时玉走在这片密林里，周遭寂静，偶有夜风拂来，穿林打叶，响起簌簌之声，却好似再没有更多的动静了，仿佛方才所见的那宛如蚕蛹般积聚着红黑之气的东西，不过只是她片刻的幻觉一般。

　　但她越往前走，便隐隐嗅到血腥的味道，丝丝缕缕，若有似无。

　　时玉踩断了脚下的枯枝，发出脆响，林中的乌鸦忽然振翅而飞，叫声诡异。

　　“时玉，那儿有一户人家！”小刺猬眼尖地看见前头的那座小院子。

　　时玉抬眼看去，却是一怔。

　　那座小院子外，竟聚集着一大片的萤火虫，或黄或绿的点点光芒聚集在一起，在这一片漆黑的林子里，闪烁着极亮的荧光。

　　时玉快步走过去，只见那院门大开着，屋内也没有烛火，不知究竟有没有人在。

　　她走进院中，眼见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忽然死亡，化作点点浅浅的光芒陨落，了无痕迹。

　　“有人在吗？”时玉试探着开口问了一句。

　　屋内无人应答，时玉犹豫了片刻，还是迈上台阶，推开了门。

　　木门一打开，便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察觉不对，踏进屋中，却被其中的状况吓得浑身颤抖。

　　只见地上躺着三具尸体，两个成年人，和一个身量矮小的孩童。

　　他们的皮肉已经被聚集在身上的萤火虫给蚕食干净，早已看不出性别年龄。

　　无数的萤火虫聚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包裹起来，或黄或绿的光照着他们还剩下些血肉的骨架，看起来是那么的阴森恐怖，殷红的血从中流淌出来，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肩头的小刺猬已经被这一幕吓得开始乱叫，时玉只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从喉间涌上来，她转身冲出门外，看着院子外头闪烁的荧光，她浑身都麻掉了。

　　“时玉时玉我们快走罢！”小刺猬扒着她的肩膀，瑟瑟发抖。

　　时玉忙点头，匆匆跑出院门，却见那些萤火虫忽然聚集成一团火光，直直地向她而来。

　　她一惊，忙掐了诀，手指间淡金色的光芒飞出，直接击碎那一团萤火。

　　萤火散乱落下，却全都是萤火虫的残肢断翅，带着一种烧焦的刺鼻味道。

　　时玉施展腾云之术，片刻未停，带着小刺猬飞回了流萤镇上。

　　她跃上客栈的屋檐，从大开的轩窗翻进自己的房间，又冲出门外，去敲隔壁的房门。

　　“公子！公子开门啊！”

　　屋内的慕如愿被这一阵敲门声吵醒，又听见外头是时玉的声音，他拧着眉，薄唇抿成一条线，分明是生气得很，但他终归还是起了身，草草披上外衫后，便走到房门前，打开了门。

　　待看见屋外那个发丝凌乱，头上还沾着几片树叶的姑娘时，他先是一怔，随后面上似笑非笑：“时玉姑娘这大半夜不睡觉，偏来扰人清梦？”

　　时玉这会儿后怕得厉害，她满脑子都是那三具死状极惨的尸体，还有那群可怕的萤火虫，她瑟缩着身子，直接斜着身子从慕如愿身旁踏进他的房门。

　　慕如愿被她这动作弄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侧过身看向她，嗓音冷淡：“出去。”

　　时玉摇头，又往屋里退了几步。

　　慕如愿揉了揉眉心，已经很是不耐：“你一个姑娘家，夜里钻进男子的屋里，难道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么？出去。”

　　这会儿时玉才颤抖着唇，道：“公，公子我我我看见死人了！”

　　“什么？”慕如愿看向她。

　　“我方才看见了三具尸体……”

　　慕如愿不由蹙眉，忙问：“在哪儿？”

　　“在杨柳河那头的林子里。”她忍不住走近他，伸手牵住他的衣袖，“真的很可怕……”

　　慕如愿低眼瞧着她捏着自己衣袖的手，不由嘲笑道：“时玉姑娘怎么说也是修仙之人，怕什么死人？”

　　他这么说着，抬眼看向她的时候，却见面前这姑娘的那双杏眼已经泛红，脸色也有些苍白，看来是真的惧怕。

　　他微微一愣，不由心下暗想，她怎么这般胆小？

　　而再多的嘲笑之言在他对上她那双微红的杏眼时，都再也说不出口了。

　　向来清傲毒舌的慕如愿，这会儿竟伸手轻轻拍了拍他面前这姑娘的背，草草安慰了她一句：“不过是死人罢了，便是化作了厉鬼，也是伤不了你半根毫毛的。”

　　这话说罢，他便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莫名有些别扭。

　　果然，向来只会拿话刺人的慕府家主，这安慰人的功夫的确不怎么样。

　　“你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随后，他轻咳了两声，又问道。

　　时玉仍是揪着他的衣袖，将自己在屋顶上见到的那个如同蚕蛹般诡异的东西与他说了，又将自己去了林子里，在那院子里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与慕如愿说了。

　　“萤火虫？”慕如愿有些诧异。

　　时玉猛点头：“它们覆在那三具尸体上食其皮肉，特别吓人！”

　　她几乎每说几句，都要强调一遍很吓人。

　　慕如愿颇为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依照你所言，你只是瞧见了尸体，又不是撞见了鬼，时玉姑娘这胆子也太小了些罢？”

　　时玉低下头，手里还是揪着他的衣角，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那你还怕高呢……”

　　慕如愿瞬间沉了脸，他直接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又仿佛是气笑了：“还顶嘴？”

　　时玉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不敢再多话了。

　　“寻常的萤火虫如何能杀人？这其中定然藏着什么事。再过几个时辰天便亮了，到时我们再去一探究竟。”慕如愿理了理自己被她揉皱的衣袖，说道。

　　时玉点点头，应了一声。

　　慕如愿看了她肩头缩成一团的小刺猬，又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立在桌前的她，薄唇微微一弯：“果然是你养的刺猬，这胆小的性子都与你一般无二。”

　　小刺猬这会儿听了这话，便抬起头看向那位它曾满口称赞“长得好看，心也善”的小公子，气闷得不行。

　　“怎么还不出去？”或是见时玉仍立在桌前，一动不动，慕如愿便蹙了眉。

　　时玉抬头，犹豫了片刻，道：“我能不能……”

　　“不能。”慕如愿仿佛早已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当即打断了她。

　　时玉抿了抿唇，即便被明确地拒绝了，她也还是不肯走。

　　慕如愿见她那副委委屈屈地模样，一时心里头觉得莫名烦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走到床榻边，将外衫搭在屏风上，脱了鞋后，便在床榻上躺了下来。

　　“不许吵我。”闭上眼时，他说了一句。

　　时玉心内欢喜，忙在桌前坐了下来：“小公子你睡罢，我不吵你。”

　　屋内寂静下来，只偶尔可闻外头的蝉鸣声声。

　　小刺猬从时玉的肩上跳下来，在桌上缩成个团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但时玉趴在桌上，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

　　她不由偏头望向睡在床榻上的慕如愿，他睡着了吗？细细一听，呼吸浅浅的，好像的确睡着了。

　　时玉不自禁地打量起他的睡颜，仍是那般清隽无双的面庞，如画的眉眼，但她却觉得，睡着了的慕小公子，比平日里的他还要好看一些。

　　时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压在桌上的手都麻了。

　　她缓了一会儿，直起身子的时候，这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竟披着一件衣服。

　　暗红色的锦袍拿在她手里，她不禁想，是公子替她披上的么？

　　她不由地嘿嘿笑了两声，公子还是挺好的。

　　只是环顾屋内，却不见他的身影，她看向桌上那仍缩成一团的小刺猬，想伸手去戳它，但见它那满身的刺，又无处可戳。

　　“刺云？”时玉唤了它一声，见它没有反应，便拿了个茶杯顶在它背上。

　　小刺猬猛地探出头来，背上的被子应声而倒，惊得它浑身一颤，时玉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时玉！”小刺猬直起身子来，气鼓鼓地喊她。

　　“刺云，我们要去做正经事了。”时玉清了清嗓子，终于不再笑了。

　　小刺猬警惕地望着她：“你不会还想去那片林子罢？”

　　见时玉点头，它便往后缩了缩：“那也太吓人了，你昨天晚上不都吓得揪着小公子的衣袖不放么？还赖在人家屋里不走……”

　　说着，它便又啧啧了两声：“真是看不出来啊时玉。”

　　听见小刺猬的话，时玉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她反驳道：“你还不是吓得缩成一团了。”

　　时玉抓着小刺猬的小爪子把它提到自己的肩上，然后便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处，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方才走到楼梯口，便已见底下已聚集着一群人，正在谈论些什么。

　　她听了一会儿才晓得，原来昨夜死了三人的消息已传遍了流萤镇。

　　据他们所说，死在林子里的那三人，原是一对儿夫妻和他们的一个儿子，那男人是个猎户，他们一家人一直住在那林子里，平日里便靠男人打些猎户到镇上来卖了，维持生计。

　　今晨是那女人的娘家人去了他们家，这才发现了那一家三口竟横死家中，且浑身无皮无肉，死状极惨。

　　时玉朝底下看了一圈，一眼便瞧见了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喝茶的锦衣少年，她当即下了楼，跑到他面前去，问：“我们还去么？”

　　彼时时玉肩上的小刺猬见了桌上的糕点，便直接跳到桌上，趴在一块足有它半个那么大的糕点上开始啃。

　　慕如愿轻轻瞥了那小刺猬一眼，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也没有看时玉：“染青还未到，不妨先去看看。”

　　时玉点点头，见他桌上只摆着一碟糕点，和他手边的一杯清茶，便问道：“小公子可用了早膳？”

　　慕如愿摇头，微叹：“这小地方的东西，连茶叶都极差。”

　　更别提他昨夜吃的那一餐，实在是味同嚼蜡。

　　时玉一直记着之前福伯的嘱咐，这桌上虽有糕点，但他显然是一口未动，坐在这儿也不过是堪堪喝了几口茶水罢了，但他体弱，不吃些东西又如何能受得住？

　　于是她去找小二要了一碗青菜粥，小二将粥盛给她时，还多给了她一碟咸菜，说是开胃，她谢过之后，便端着粥和那碟咸菜回到桌前来。

　　她将手里的粥和咸菜放到慕如愿面前，却见他那浸着远山黛色般的眉微微一蹙，那双泛着清澈光影的眸子瞪向她：“胆子又大了？竟敢把这些东西放到我面前来？”

　　时玉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但还是说道：“你还是吃些罢？不然，不然你身体受不住的。”

　　慕如愿眉头紧拧，盯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青菜粥，还有那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冷哼一声：“若我真吃了这些东西，怕是会更加受不住。”

　　“刺云都吃得很香啊。”时玉觉得他实在是瞎讲究。

　　慕如愿微抬下颚，瞥了一眼那只肥刺猬：“它？怕是给它什么它都吃罢？一只刺猬，如何能与我相比较？”

　　小刺猬正吃着呢，却听见他这么一句，当即抬起头来，嘴边还带着糕点屑，直起身子来，一只小爪子指着他就开始一阵乱叫。

　　但这些话，时玉听得明白，听在慕如愿耳畔，便全都是“叽叽叽”的声音。

　　他哼笑一声，低眼睨着那只小刺猬，嗓音懒懒地，又轻又缓：“再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就把你刺全给你拔了。”

　　小刺猬忽然收声，僵硬在那儿，不敢动了。

　　时玉戳了戳小刺猬的肚皮，把它没啃完的糕点放到它面前，而后她便对慕如愿道：“公子，你还是把粥喝了罢？”

　　“走，去那儿看看。”慕如愿可不管她，他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修长的双腿迈开，径自往客栈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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