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清的剑

　　两天后，萧离恨被带上前往医王谷的马车，由侯瞬、顾人懒以及王羽钏护送。

　　秦世遗与萧离恨形影不离，他的剑能护萧离恨周全，却也让人忌惮。

　　有人提出让秦世遗再服化功散。

　　萧离恨哂笑：“如果我要走，你们拦不拦得住我？”

　　他们也许拦得住没有内力的萧离恨，但绝计拦不住天下第一剑。

　　萧离恨又道：“所以无论他在不在，我若想走，你们无人拦得住我。”

　　这是真话，哪怕秦世遗服下化功散，谁也拦不住他们。

　　哪怕是德高望重的盟主侯奕棠，只要萧离恨不给他面子，侯奕棠也奈何不了萧离恨。

　　侯奕棠只能承诺，如果萧离恨逃跑，责任由他一力承担。

　　马车动了。

　　赶车人很普通，年约半载，带着一顶草笠，穿着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但他的手不普通，宽厚有疤，这是习武之人的标志，他的呼吸很轻，下盘稳重，他的武功甚至能与侯奕棠比肩。

　　同车的顾人懒和侯瞬也不普通。

　　梅雪峰峰主顾人懒很懒，他会用最快的时间做完该做的事，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觉。所以他轻功冠绝天下，只有轻灵飘逸的轻功，才能跑遍偌大的梅雪峰，完成他要做的事。

　　武林盟的未来继承人侯瞬很少在江湖走动，但只要听过他爹的名头，就等于知道了他的武功。

　　王羽钏武功不高，但他恨萧离恨，所以他会像蚊子一样，时刻盯着萧离恨。

　　六个大男人挤一辆马车，实在是拥挤了一点，如果再加上一个女人呢？

　　“我也去。”苏厉男的声音响起时，萧离恨的头隐隐痛了一下。

　　萧离恨扶着额直摇头：“秦世遗，你知道世上最不能惹的是谁么？”

　　秦世遗不答，他知道萧离恨会给他答案。

　　萧离恨叹道：“是女人。惹谁都好，千万别惹到女人，女人太可怕。”

　　苏厉男上了车，她死死地盯着萧离恨，一言不发，哪怕侯瞬给她递水，她动也不动。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熟悉陌生人。

　　而萧离恨与秦世遗，反而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夫妻。

　　萧离恨没有脸皮，从不顾世人的目光，堂而皇之地枕在秦世遗的大腿上，慵懒地让秦世遗给他剥葡萄，喂到他嘴里。他翘着脚，整个人霸占了大半的车位，逼得刻意坐他旁边的苏厉男不得不挤在角落边上。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结发妻子受委屈，都会心里不舒服。侯瞬是正常男人，他就很不舒服，他拉住苏厉男的手，想让她坐到自己旁边，然而苏厉男却甩开他的手，寸步不离:“我要盯着他。”

　　侯瞬拧紧眉头:“他曾伤害过你，我不放心。”

　　苏厉男却不当回事:“所以我更要看着他，以免他伤害你们。”

　　顾人懒饶有兴味地看着小俩口闹别扭，王羽钏恼怒地拉拉扯扯的侯瞬夫妇。

　　他想到了与自己决绝的柳姹红，佳人已远去，而侯瞬夫妇却在他面前恩恩爱爱。

　　“无耻。”王羽钏小声斥道。

　　他声音很小，然而有内力的人，只要不聋，都能听到。

　　苏厉男恼怒地甩开侯瞬，侯瞬尴尬至极，脸上的神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只有萧离恨笑容绽放，他咬住秦世遗送到嘴边的葡萄，然后勾着秦世遗的脖子，将葡萄用吻的方式，送入秦世遗的嘴里。

　　如果说之前他们越矩的行为，还可以用“兄弟情深”来解释，那这过分浓烈的情感表达，就已非兄弟之情那么简单。

　　桓朝男风盛行，就连当今达官贵人也有豢养娈.童的古怪癖好，只要见过世面的人，都能接受。

　　顾人懒见过世面，他轻咳一声，颇显尴尬地说:“萧兄，好兴致。”

　　“你、你们……”王羽钏没见过世面，他连勾栏院女人的脸都没亲过，他涨红了脸，指着他们期期艾艾，“无耻！”

　　萧离恨抚摸着刚沾染上秦世遗气息的唇，无所谓地靠在秦世遗肩头:“我自逍遥与快活，与尔何干？”

　　王羽钏一下子哑了声，半晌，才接着说:“光天化日，荒唐！”

　　“你错了。”萧离恨笑道。

　　王羽钏恼道:“我错在何处？”

　　萧离恨笑道:“你错在长了一双眼睛。”

　　没有眼睛，就看不到荒唐事了。

　　王羽钏噎住了。

　　他不笨，但他的舌头有点笨，他说不过巧舌如簧的萧离恨，所以他闭了嘴。

　　只要他不说话，侯瞬就不再尴尬。

　　侯瞬不是无赖，他至少比他老子还懂得说话，他向萧离恨轻轻点头，用唇语说了一声“多谢”。

　　萧离恨笑着捻起一粒葡萄，喂到秦世遗嘴里:“你们说，会不会有人发现我的存在，来刺杀我？”

　　顾人懒笑了:“萧兄这是质疑盟主的威信么？盟主既然要保你，自然不会让人知道你在何……”

　　“噤声！”秦世遗忽然面色紧绷，将萧离恨推开，隔空一掌拍向车顶。

　　车顶被掀起的一刻，迅速凝结成冰，一整块砸落在地，碎裂成块。同一时间，方才萧离恨所在之地掉落一只毒蛛，被秦世遗的掌风切成两段。

　　紧接着外头响起老人桀桀的怪笑:“桀桀桀桀，好一招寒凝绝，让老夫大开眼界。”

　　秦世遗一掌过后就岿然不动，萧离恨还在车里，他要片刻不离地守护萧离恨。

　　顾人懒很懒，所以他懒得动。

　　王羽钏和苏厉男想动，却没本事动。

　　唯一能动的就是侯瞬。

　　他也不得不动。

　　萧离恨行踪的暴露，以及对方的刺杀，就是对盟主威信的最大挑衅。他要维护他老子的威信，就得让对方永远地闭上嘴巴。

　　车帘被风掀开。

　　车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大概只有三岁小儿般高的男人。

　　他不高，但他不是小儿，无论哪个人留着及地的白须，满脸皱纹和满头白发，他都不能称之为孩童。

　　但他却穿得像三岁小儿，扎着一对冲天辫，穿着肚兜，露出光秃秃的屁股和双腿，双手双足上还戴着金环。

　　他的穿着打扮实在很滑稽，可谁也不敢笑，也笑不出。

　　“老童”劳童，只要听过他名字的人，都会感到恐惧。

　　他个头矮小，可他的功夫却不小，他能在你看不到的时候要你的命，然后让毒虫把你尸首咬成碎片，最后将其送到你心上人的碗里，成为心上人的腹中餐。他也能把你做成人彘，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四肢被毒虫咬成血肉模糊的血肉，再喂进你的嘴里。

　　“宁愿自己掏出心脏，也决计不要死在老童手下。”

　　这是江湖的传言，这不是传谣，而是事实。

　　死在自己手上，岂非比被老童折磨至死来得痛快？

　　老童笑了，笑声阴冷得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充满腐烂和阴森的气息:“老夫来找一个人。其他人等，莫碍老夫的眼。”

　　他声音不大，可是回声仿佛一口丧钟，重重地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侯瞬额头被逼出了冷汗，握紧判官笔，冷声问:“不知前辈要找何人。”

　　老童朗声狂笑:“老夫来找姓萧的小子，谁是姓萧的小子，就给老夫滚出来！”

　　顾人懒不姓萧，他掸了掸衣袖，施施然撩起衣衫下摆走出车来。

　　劳童像自豪的孩童一样，双手叉腰，眼里绽放出光:“小子，你姓萧？”

　　顾人懒毕恭毕敬地朝劳童拱了拱手:“不，在下姓懒。”

　　劳童指着他道:“你不姓萧，站出来做什么？”

　　顾人懒面上带笑:“在下虽懒，但不会懒到等死。”

　　“哈哈哈，”劳童跺脚狂笑，“好，你是聪明人，老夫欣赏你。”

　　王羽钏更怕死，他也站了出来。

　　苏厉男不怕死，但侯瞬怕她死，所以侯瞬也把她拉了出来。

　　萧离恨苦笑:“侯兄，我以为你会帮我。”

　　侯瞬面不改色:“我只是应承了父亲将你送到医王谷，却没应承他是送活人去还是死人去。”

　　他们都是聪明人，劳童武功虽不是天下第一，但毒辣的手段却是天下第一，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得罪劳童。

　　马车里就只剩下萧离恨两人。

　　劳童一下跃起，轻盈地挂在车头，笑嘻嘻地掀开车帘，摇头晃脑地对着秦世遗道:“小子，你姓萧？”

　　萧离恨坐起来，撩起一缕长发，卷在指尖打转:“他不姓萧，我姓萧。”

　　劳童咧开白牙一笑:“你就是萧离恨？”

　　萧离恨笑道:“我不是。”

　　劳童嘴角咧得更大:“你不是？”

　　萧离恨笑道:“我姓萧，单名一个‘张’。”

　　劳童一愣，忽然大笑:“哈哈哈好，好一个嚣张，但不管你叫萧离恨还是萧张，今天你都得死……”

　　“死”字未落，他人已出手。

　　他个头不高，人却很快，指尖的毒针转瞬已逼到萧离恨面前。

　　但他再快，也快不过秦世遗。

　　只听“叮”地一声，他的针已贴着他的手指，被削成两半，而秦世遗仅仅只做了一个挥剑的动作而已。

　　剑是苏厉男的，她不怕死，但她怕萧离恨死，所以她把剑留在了马车上。

　　这一招只是试探。

　　劳童没有出全力，秦世遗也没有。

　　劳童落回原位，他不是孩童，行事作风却像孩童，他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笑:“不愧是剑亡魂，老夫欣赏你，可惜你做错了一件事。”

　　秦世遗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何错之有？”

　　“你错在，遇上了老夫！”劳童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啸叫，四面八方不知从何处涌现出大量的毒蛇毒蛛，空气也漂浮着一股绿气。

　　侯瞬脸色一变，扬袖挡着苏厉男的口鼻:“闭气！”

　　可惜没用。

　　绿气从皮肤渗入体内，侯瞬感觉全身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软下来，连站着都要耗费全部力气，判官笔屈辱地在掌心摇摇欲坠。

　　这就是劳童的杀人方式，以毒物吸引注意力，再散布毒气，让目标丧失力气，然后享受折磨人的乐趣。

　　没有力气的人握不起武器，杀不了人，只能被人杀死。

　　侯瞬抱着脸色惨白的苏厉男，靠在树上，顾人懒勉强站着不动，额头却全是冷汗，最弱的王羽钏早已像死尸一样瘫在地上。

　　武功不弱的他们尚且如此，萧离恨和秦世遗呢？

　　萧离恨还是一脸笑容，只是他虚弱地靠在秦世遗肩头，呼吸变得非常沉重，对于没有内力的人来说，这种毒就跟要了命没有区别。

　　秦世遗依然不动，就跟没事一样，然后他闭上了眼。

　　劳童的笑声更放肆，在地上连滚了几圈。

　　这时候闭上眼的人，要么狂妄自大，要么就是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死状。

　　劳童当然认为秦世遗是第二种。

　　他不滚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笑嘻嘻地晃着冲天辫，跃到车头，倒挂下来，看着被毒物包围的萧离恨两人:“嘻嘻嘻看在你命值钱的份上，姓萧的小子，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萧离恨虚弱地一笑:“那我想选择一种死法。”

　　劳童双手环胸，露出指尖萃毒的银针，桀桀怪笑:“你说说，你想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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