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河

　　第七章

　　贺闫的房子是租的，是乡村郊外随处可见的住宅。行动组的老妈子亚维奇在她安家时劝阻过，这房子地段不好，前一个租户是被没完没了的小偷强盗骚扰走的。

　　但贺闫对这里出奇的满意，其中一个显著原因自然是离山上不远，她去雇主家做保姆很方便。第二个原因是她认识这区域施工队的队长，在得到房东同意后把房子重装了一遍。

　　完工那天，她请了整个行动组、丹尼和蓝鲸来开趴体，顺便请大家欣赏她亲自参与设计的作品。

　　亚维奇是田纳西州的工程师出身，是个细节狂魔，絮絮叨叨、凡事力求完美的性格让他对贺闫一见如故。
　　毕竟贺闫是个一打眼看过去，鼻子是鼻子，眼是眼，长相招人白皙微甜的东方少女，生活想必精致非常！

　　所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将表扬她的重任托付给了亚维奇。

　　贺闫把四面墙刷了四个图案，奇形怪状的落地灯旁边是原装沙发——当然，上面套了个中东风格的靓丽套子。虽然有三个起居室，但是它们分别活在北欧、东南亚和未来。整个房子连着墙角电线在内，都写着风格特点是“主人瞎jb装的”七字。

　　亚维奇心里lui流满面，表面上稳重非常，推了推眼镜镇定道：“风格抽象，色彩大胆，立足世界，放眼未来，厉害。”

　　贺闫很高兴，多给他夹了一块牛肉饼，惋惜道：“是吧，我以前也觉得，本来我是想学室内设计的，以后有时间我去报个班！”

　　当时情报人员丹尼一口可乐灌下去，看着亚维奇精彩的脸色，把笑又憋了回去。

　　不过现在丹尼才是要泪流满面，他可以通过蓝白色的墙壁判断出自己在洗手间对面的客房，主卧在西南角，而花园后门就在这间客房右侧！

　　直到贺闫满身是血被人绑着扔进来。

　　丹尼褐色瞳孔霎时收缩，仿若地震，被胶带绑住的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是来找贺闫的，几天后的交易他已经从线人那里收到足够的信息情报，而蓝鲸发信给他，让他亲自到Yan这等她，资料当面交，不要通过网络传。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蓝鲸十六岁开始靠做黑客年入几百万欧，电子世界里她是绝对的权威，丹尼自然会听。

　　刚进屋，还没找到她就被打晕扔进来了。

　　丹尼赶紧翻滚过去，忍着太阳穴的眩晕道：“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嗯嗯嗯嗯嗯嗯嗯？”

　　贺闫侧躺在地上，猩红的血液沾了一手一身。

　　看伤口是腹部中弹，具体伤口大小形状，在这么昏暗的环境里丹尼根本看不清。

　　丹尼急得头大如斗，试图在她身上发现联络工具，但完全是徒劳。

　　“你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省点力气跑路。”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出声，丹尼吓得瞳孔圆睁，见鬼似的定住了：“！？”

　　贺闫侧躺着，声音分贝虽然不高，但哪里有半分受伤的虚弱。她伸手摸了摸伤口，甚至伸出舌尖在满是血迹的指腹舔了舔，神情肃淡。

　　她把已经漏完的血袋从衣服里掏出来，爬起来后把束缚住丹尼的粗绳解开，低声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丹尼惊奇地抓过她上下打量：“没看见你穿防弹衣啊？”

　　贺闫掀开长衫和第一件短袖，指了指里面的深棕色背心，毫不在意道：“液体的。”

　　丹尼恍然大悟，液体防弹衣较普通的要柔韧许多，是非易燃易爆的新型纳米智能材料，加固的材料是磁流变液体做的，磁力可以改变液体的黏度形状，中弹后防弹衣才会变得坚固。

　　“自备血袋……你早就知道吗？”丹尼在她踩上桌子开窗的时候小声问。

　　“啊，差不多吧。”贺闫想了想，又摇头：“不过不是给家里这出备的，是在外面没用上。”

　　“你先出去，从盆景旁边那个门走，蓝鲸派的人快到了，马上来接你。”
　　贺闫边说边把耳朵里的微型耳麦捏碎，将窗户悄无声息地拉大。

　　“我……好，你自己小心。”

　　丹尼褐色的眼眸内滑过一丝担忧，目前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抢劫犯还是……麦特林的人，打伤了贺闫却没有伤她，真是奇怪至极。可惜他就算留着，对她也全无用处。

　　“快走。”

　　外面翻箱倒柜制造动静的人似乎听见了声音，脚步声已经逐渐近了，伴随着试探低沉男声：“你们”

　　贺闫把丹尼推下窗沿，将窗户飞快关上。

　　她从摆满了书的架子第二层摸出一把M|9军|刺，暗灰色的刀身坚固厚实，刃口锋利，刀背带着尖利锯齿，她叼着刀刃部分，从书桌左侧踏住窗沿，一个起跃飞身，双手稳稳地扣住了超高书柜的边沿，手臂绷紧，顺势一撑，整个人落在了书柜顶部，和天花板之间的距离让她只能伏下背来。

　　屋内一片黑暗，只有贺闫粲如星夜的棕眸闪着光泽，犹如雪山顶上孤独猛兽，伏击时甚至连呼吸都几乎不存在。

　　哒。

　　门把手被扣下，门缓缓拉开，一只粗壮布满了体毛的手臂握着M1908袖珍型勃|朗|宁，那只手|枪的大小在对方手里像玩具一般，但贺闫深知这把枪可持续的火力足有六发，镍铜合金被甲弹|头打在人体上也不像一般弹|头那样容易变形。对方看到她的一瞬间就会毫不犹豫地对准她的脑袋。

　　高大健壮的男人一开门只见屋内空空，每个角落都没有那两人的踪影了！

　　想到雇主的吩咐和高额的佣金，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婊子，准备冲到唯一的出口，窗边。但还没迈开腿，一道黑影从空中飞荡而下。

　　贺闫在他开口之前动了手，军刺干脆地破开了喉管与大动脉，杀手瞪大眼睛倒下前还妄图抓住那道黑影。

　　她衣服已经脏的没法看了。

　　走出卧室门的时候发现走廊又过来了一个，比刚才那个体型要小一号，大概是嫌热，剃了寸头的年轻白人正在把头套不耐烦地扯掉。他是跟着师兄出这个简单任务的，对方明确指示只要伤一个就行，不致死，走之前再叫个救护车就好了。他们还没接过这么简单又善良的单呢，所以思忖着走之前翻点值钱的。

　　他准备找师兄来着，但他突然大脑空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走廊深处正走过来一个浑身猩红的女人，黑发，肤色苍白，抬眸的一瞬便盯住了他。

　　黑夜，郊外，山边，行动如常的受伤人员……或者是女鬼？

　　年轻白人的脸血色全无，一步步退后，退到大门后飞快转身，使出了高中时五十米的劲头尖叫着逃跑了，这一幕必将在他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过了两天，贺闫驱车去了蓝鲸家，跟她家的现代豪华比起来，贺闫简直像住在史前山洞里。

　　“你身上这股味道都过了那么久怎么还没散啊啊啊！”

　　蓝鲸穿着身酒红色的丝绸睡衣，踏在一尘不染的高贵大理石地板上，一头金色卷发因为余怒未消而持续炸毛，她一手捏着鼻子急速退后，一手拿着娇兰的午夜飞行对着贺闫一阵狂喷。

　　贺闫揪起自己蓝色运动T恤闻了闻，摆摆手：“行行行别喷了空气里都是钱味儿，我找你来借车的。”

　　蓝鲸倒吸一口凉气：“你的大G不能开了？！”

　　贺闫难得不想多解释，伸手要车钥匙的样子活像被宠坏的女儿要钱买玩具：“Zenvo，我要去拉斯维加斯。”

　　蓝鲸一听立马开了全自动声控车库，把贺闫塞进Zenvo ST1里，语重心长道：“我可以确定就是Kiro，你不要像以前一样那么给他留面子了，他以前就扣你公费，那个xx玩意儿！”蓝鲸愤怒得眼睛发红：“他就在我给你发的那个酒店，我给你在同楼层包了房间，去吧，皮卡丘！”

　　任何组织出了自相残杀的事都是难以启齿的，更何况是变相赶人这种伤人的手法。

　　蓝鲸跟她合作了三年，除了行动组的几个人，是最了解贺闫付出了多少心血，多少次几乎拼上性命从死神的手下逃出，否则麦特林一年前的行动会宣告失败？梦里失败还他妈差不多！

　　贺闫知道Kiro不喜欢她，她一直都不是会看人脸色活的人，幕后的指令她执行到位，只为了等到可以手刃仇人那天，她不介意和任何人共事。

　　但这跟骑到她头上来是两回事。

　　拉斯维加斯是座不夜城，Kiro找的贝拉吉奥酒店从窗外可以看到喷泉，夜幕下的灯光音乐从绝佳位置看出去更加耀眼。但是此时已经过了时间，喷泉不再运转。

　　身形中等的Kiro鼻青脸肿地趴在落地窗上，呼吸都觉得疼，他曾经也是前线的辅助人员，但是多年的休憩和养尊处优已经让他体力全面下降，横向发展，额间的皱纹都满是愤恨：“Yan你很好，敢对我动手？！”

　　贺闫拉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闻言皮笑肉不笑道：“我敢。而且我绝对不会走，如果你直接驱逐我，Km的最高管理者会直接换人，你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她看到Kiro回头怒视的眼神，收回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再度蹲下：“如果你不找人到我家，我会找你吗？我再说最后一遍，只要Km你玩不垮，贪污的事我他妈懒得管，就你那点钱，什么时候真的给我们用到过刀刃上？你一年拉来的资金还没有蓝鲸的半台车多，你给丹尼的资源、资金什么时候到过位了？我以前没说，以后也懒得说。当然，是在你不动到我头上的情况下。”

　　Kiro从地上爬起来，靠着玻璃窗气喘吁吁，冲着贺闫的背影冷笑道：“我已经把Km卖了。以后我也不在里面了，新地方的人你敢动，他们绝不会像我这样轻易放过你。”

　　贺闫用毕生功力忍下回头继续的冲动，摔门走了。

　　她从酒店大堂离开的时候没忘了退房，回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堂，贺闫有些微的恍惚。来往客人的热闹和欢声笑语像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她今年25岁，大学肄业，白天黑夜干两份工。第一份已经丢了，第二份是免费打的，都在丢的路上了。一份为了生存，一份为了活着。
　　贺闫想要活着，就必须面对那扼住她咽喉的梦魇，否则她永远不得安宁。被毒品吞噬的父亲，丢下她一走了之的母亲，消失在麦特林的姐姐……以及唯一的朋友。被麦特林摧毁殆尽的，不只是□□或者精神，还有希望，被剥夺的每一寸光明和希望，于贺闫来说，无异扒皮抽筋的痛苦。她就像是，被命运推搡着推过来，每一步都不是她可以选择的。

　　生活才是狗娘养的呢。

　　贺闫想着想着，突然转头跟前台道：“不好意思，我还是不退了，明天早上退吧。”

　　她拿回了房卡，冲前台抱歉点了点头。

　　既然都订了，干嘛浪费呢。

　　明天还得抽空去兼职那里问问有没有机会转全职，过几天还有麦特林交易新品的事。

　　贺闫累得已经没力气开回洛杉矶了。

　　她把房卡揣到牛仔裤兜里，疲累地吐出一口气，转身的瞬间，被一只勇猛凶悍的狗扑了满怀！

　　贺闫寒毛直竖，几乎是一秒内转入了备战状态，等看清这只黑狗的体型模样，贺闫只想把狗主人给neng死——罗威纳！罗威纳！！

　　当时老鹰派人进仓库咬她的狗种之一！

　　贺闫眼神一沉，冰冷万分。她微侧了身子，正准备拧胯发力，身上的力道一下轻了。

　　“回来。”

　　有人用力拉了一把罗威纳脖上的绳子，将足有四五十公斤的狗轻松拽了回去：“不要紧张，它有嘴套。”

　　贺闫背部紧紧贴着冰凉的前台，冷汗从背上渗了一层：“……”

　　她眼神紧紧盯着地板。

　　狗主人把狗拉到身前，好奇地俯身询问：“你没事吧。”

　　贺闫一身戾气，眼睛从地板犀利地转到罗威纳身上：“不好意思，我正努力压下我说脏话和打人的冲动，你最好闭嘴先。”

　　“……好吧。”

　　贺闫凶狠地盯着那只狗，可惜没有种族优势。

　　她在对方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把怒气转移到了狗主人身上，视线挪上去，贺闫刚想说牵走你的狗，阻止我暴走，看到面前的人顿时没声了。

　　这世界真小。

　　狗主人很高，眼眶较平常亚洲人要深，眉骨也高，薄唇淡抿着，那张面孔在真正明亮灯色里一打，轻松抢去世人眼光，眼眸很黑极亮也含着温和，就像过火车前的隧道，后面深不可测。他今天穿得不像上次那件高定衬衫那么精心，一身休闲短袖深灰色长裤，勾得每个部位线条都令人眼红，腿长肩宽，肌肉线条流畅漂亮。

　　贺闫当时只有一个想法。

　　吃了不少蛋白粉吧。

　　五米之外，韦森拉着新合作对象快速往后退，一边退一边严肃道：“裴非要带狗！我不让他还不乐意，现在好了，人家女孩儿会哭死的，我看他等下怎么办！”

　　合作对象是位犹太大美女，红唇棕发，艳而不俗，她犹疑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哭……哭死？”

　　韦森痛心地叹了口气：“孩子吓得脸都白了！”

　　犹太大美女丽萨是Km财会投资的兼职顾问，她继续犹疑道：“她……她吗？”

　　犹疑了半天的丽萨叹了口气：“那什么，叫你上司保护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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