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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客
大片的鲜血涌出身体,浸透了女子的罗裙。他掀起裙角,啊,破水了,胎儿的头颅上可以看见一点点胎发。
这里是荒郊野岭,距离浮流县还有十多里路,那些匪徒抢走了金银珠宝,牵走了马匹。本来他们还要绑了她去向陶公子换钱,可她大腹便便,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胸口又中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眼看是要难产了。那些人害怕担人命,便逃跑了。
若是用上一点儿植物的生灵,给那个女人进行疗愈,再带着她瞬移回到城中,找来产婆,母子应该能够平安。
只是凭什么?他捏紧了拳头,咬牙注视着那痛苦不止的女子。这一千多年来,是他一直陪在那人身边,是他陪着他出生入死,饮酒解闷。是他,数次救下那人的性命。
若不是他,只怕如今浮流县的这位陶公子早就葬身鱼腹了。
他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那人的爱意总是倾注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世是这样,上世是这样,上上世还是这样,生生世世都是如此。
他不甘心,一个声音在心中不停回响:让她死,她死了,那人就是你的了。
血干涸了。泪却涌了出来。泪干了,曾经滚烫的身躯也冰冷了。
他是上吊自尽的,死的时候睁大双眼。那双眼睛瞪着他,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害死他的妻儿。
耳边传来忽远忽近的声音。那温柔的嗓音正反复吟诵着一首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山气什么东东来着?山气日……日……”我抱着语文书快抓狂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周末,而且阳光明媚,天气凉爽,十分适合出游,然而我却还要守在这个破花店里上班。南山医院的周末是十分清闲的,医生不开诊,病人如果没有非来不可的病也不会来。按理说这个时候的花店应该是很空闲的,可花妖的作息仿佛与人类差距颇大,周末和晚上来的人要比工作时间来的还多。
我从一大早忙个不停,一直到中午才偷得一点时间,可是仍旧不能休息。明天语文课要随堂测试,我必须把这本语文课本里所有的古诗词都背下来才行。
为了增加自己的信心,我准备从最简单的开始背起,可没想到这首陶渊明的《饮酒》我背了半天还是记不住全部。这下可好,我觉得我的情绪糟糕透了。
啊,我抓了把头发,躺倒在摇椅上。要是我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就好了,这些之乎者也七言五言的还不是信手拈来。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端起桌上的杯子,蹑手蹑脚地朝里屋探进了头。
这一探头可把我吓了个半死。刚才还顶着一头花瓣十分朋克地倒在躺椅上的陶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默默坐着与我对视。他身上那件玄色长衫被他的枝叶撑开了,此时还松松跨跨地挂在身上,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一朵墨色的菊花像针脚细密的蜀绣,栩栩如生地盛开着。
“啊,你醒啦。”我堆起笑容,端着杯子哈着腰朝他走去,突然觉得自己这幅谄媚的模样真的好像电视剧里跟在鬼子太君身边的汉奸啊。没办法,我一看见陶生那张冷漠又疏离的脸就不自觉地有些紧张,有些害怕,又有些渴望讨好他。鬼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思想,我可不会承认我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刚才,是你在念诗吗?”陶生的声音十分清冷,此刻因为宿醉,这份清冷中又带了些沙哑,显得原本高冷的他稍微亲民了一些。
“是我是我。陶渊明的诗是好诗,就是真的好难背啊。”我忙不迭道,“这是柳五放在这的药,他让我等你醒来就端给你喝。”我把药递到他面前。他看了我一眼,从袖中伸出一串枝叶。那串枝叶在离开袖子的刹那便迅速化成了一只纤长的手臂,他接过药一饮而尽,皱起了眉头,我赶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块糖,“这也是柳五让我给你的。”
他将金色的包装纸剥开,露出里面淡青色的糖果。“怎么只有一块,另一块呢?”
我被他扫了一眼,瞬间弹跳着后退了一步,说话也开始不争气地结巴起来:“柳五说你一次只吃一,一块就够了,我,我就把另外一块给吃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实在是太饿了,饿的有点头晕,所以就吃了。”我连连道歉,心下有些惶然,这糖果莫非是什么贵重的灵丹妙药,怎么陶生的表情这么严肃。
陶生看了我一会,突然长臂一伸,扣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得弹了一下,却发现他只用三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扣着我的手腕,仿佛是在把脉。
房间内一片安静,门外忽然响起了风铃声。有人来看病了。
陶生松开手,淡淡道:“这糖是专门给花妖吃的。你这次竟然没事,真是幸运。以后不要乱吃东西了。去吧。”
他像一个君王那样挥了挥手,我便像一个小太监一般灰溜溜退了出去。还好没有一哆嗦甩出一句“渣”来,否则我真得好好鄙视自己一番。
“你好,请问你就是柳生大夫吗”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提着公文包的男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我把陶生喝过的水杯放在桌上,堆起笑容迎上去:“您好客人,请问您是什么品种?我好给您准备相应的土壤和营养液。”话一出口我就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因为没能够一眼找到西装男的花印,我一时口快,竟然说出了这么失礼的话。平时无论是对待人类还是花妖,我都是很有礼貌的呢,办公桌的抽屉里此刻还塞着上周刚刚痊愈的桃妖大叔送给我的锦旗呢。
一定是被陶生那张冰山脸给吓得,害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没错,一定是。
那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舒展眉头笑了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我的气。“我听说你这儿的花种非常不错,有建兰的种子吗?我想买几颗带回家种。”
我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不管眼前这家伙是什么植物,总之不可能是兰花。
“兰花的球茎我这里倒是有存一些,但不太清楚都有什么品种,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端出来您挑一挑。”这间花店开在医院旁,主要的生意是面向病人家属以及来探病的人,康乃馨,百合,马蹄莲,桔梗这些花形状漂亮色泽鲜明,又有很好的花语,销路相对要好些,我平时也会嘱咐花工小谢多进一些。兰花虽然也很美,但太有个性了不好与其他的花搭配,养护起来也比较费工夫,所以买的人并不多。
而且,种过兰花的人都知道,兰花的种子由于自身缺乏养分,连发芽都很困难,就不要提成长开花了。大多人都是买球茎回去培育,要买种子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谢谢,”那人脸上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但语气却不容辩驳,“我想你可能听错了,我并不想要什么球茎,我想买的是兰花的种子。”
我琢磨着这个人应该是刚开始学习种兰花,还不太了解花的习性,于是向他认真解释了一番种兰花主要靠球茎而不是靠种子的知识,又告诉他虽然兰花春秋都能种,但现在是深秋了,天渐渐冷下来,这对喜欢温暖环境的兰花是很不利的。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人将公文包放在椅子上,顺手拿起了我刚刚放在桌上的茶杯。“但兰花本是生长在空谷之中,没有人工培育的球茎,也没有温室里的暖气,依旧能够兀自绽放。这,才是兰花该有的傲骨。”
我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明白他为什么能从简单的兰花联系到什么傲骨上。于我而言,人类将美丽的花带回家精心培育,花儿的品种变得更多,生长更加茁壮,人类也能从盛开的鲜花中获得喜悦,这不是互利互惠,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眼前的这个西装男看起来彬彬有礼,五官也很俊秀,可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从他身上我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敌意,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并不是所有花妖都像兴邦那样平易近人,有些花妖,譬如说刚刚挥手让我“退下”的陶生大人,他的身上就总是散发着一种“我很高冷,生人勿近”的气息。可我的心里是能够察觉出他们的那一份善意的,就好像陶生放在我手腕上的那三根手指,还有每天从早到晚和我抬杠的洛兰在花店关门前总是会给我带的那份夜宵。
但面前这家伙散发出的敌意简直是球状分布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都觉得他不像是来看病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我的心中警钟大作,将那个总是在上班时间出去闲逛,到现在都没回来的洛兰的祖宗十八代来回问候了一遍。里屋的陶生似乎挺厉害的,但他宿醉刚醒,站不站的稳还不知道,打架能行吗?要是他被打落了一片叶子,柳五一定会甩着柳条抽死我吧。
没办法。我撸起袖子,警惕地盯着西装男。虽然我是个战五渣,但这个时候能保护陶生和花店的好像也只有我了。
西装男认真地看着手中的茶杯,突然动了一下胳膊。我反射性地用手护住了脸,才发现他只是把茶杯举了起来。
虽然想象中的拳头没有落到我的脸上,但我觉得我的脸色此刻一定五彩斑斓,十分精彩。
他将茶杯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然后,这个家伙竟然舔了杯沿一口!
你是变态吗喂!!我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好香啊,你不觉得这里有一缕十分特别的花香吗?”
这里是花店啊,有花香当然是很正常的啊,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在花店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花香没闻到,难闻的变态气息倒是源源不断地从你身上飘出来啊大哥。
这是个有些安静的周末,花店外偶尔有一两个捧着手机匆匆而过的行人。南方小城的秋风吹拂着挂在门口的风铃,两条风铃线缠绕在了一起,在风中摇晃,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没错,这是一串十分特别的风铃,当花妖经过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仅仅是普通人类,风铃只会发出沉闷的嗡嗡声。
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这串风铃能欢快地响起来,哪怕再来一个战五渣,也好过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个变态啊。
鼻尖突然飘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我的余光瞄到连接两个房间的门口出现了一片繁复的花纹。
陶生披着他玄色的衣衫靠着门框,头上长勺状的花瓣已经全部变回了黑而直的长发,此刻正十分写意地披在肩头。
他冷冷地注视着西装男,饶是我已经见惯他冷若冰霜的模样,此刻他的表情依旧让我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子。
“知道我在这儿,你还敢来。”
西装男将茶杯贴在脸颊上,慢慢翘起了嘴角:“好久不见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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