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纪事

　　青昧在杨宅住了下来。
　　四四方方的小镇，人间气息缭缭。青昧喜爱人间，就是爱这熙熙攘攘的热闹。杨忘思特意为她准备了一座小院，也不知他是如何解释，总之杨家从未有人前来打扰。她每日懒懒，只管风花雪月。
　　裴玉自然也在。
　　青昧打发不了他，就想法子折腾他。她说每日膳食难以下咽，想吃山中的口味，裴玉闻言明了，自去厨房替她准备。有一就有二，到最后，每日饭食都出自裴玉之手。杨忘思为此特意前来问过，被青昧三言两语打发。
　　今日她说想吃酱鸭，裴玉又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午时端了午饭过去，正好在廊下碰到杨忘思。
　　“杨公子！”裴玉手里端着餐盘，只微微示意点头招呼。
　　杨忘思颔首，目光一扫他沾了灰的脸颊还有他手中的酱鸭，眼中情绪一闪而过。
　　“裴公子。。。倒是很擅厨艺。。。”
　　“些许技艺，不值一提。”
　　杨忘思笑笑，“裴公子与青昧来我家中做客，却还要公子亲自下厨，倒是让我觉得招待不周，深感愧疚。”
　　“杨公子多虑了，你也知我与青昧的身份，我们非是凡人，这凡间之物多少不惯，故而才每每自己下厨，非是对公子有何不满。”
　　“是吗？”杨忘思笑，两人餐盘中间的酱鸭仿佛是个空气，杨忘思假装不知道酱鸭也是凡间之物，裴玉呢，就假装自己根本没做这道菜。
　　“对了，公子今日特来，是有事？”
　　“噢，差点忘了。”杨忘思道，“过几日是家中祖母寿辰，到时候想请公子和青昧能来喝杯薄酒。”
　　“即如此，我夫妻二人自然到场。”
　　“那。。。我先告辞了。”
　　“杨公子慢走。”

　　裴玉礼数周全的目送杨忘思离开，而后转身进了暂居的小院。
　　小院中，青昧正躺在长椅上发呆，手中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
　　裴玉走到她身边，将餐盘放在桌边，“午饭做好了。”看她没反应，又道，“刚刚杨忘思来过了，说几日后是他祖母寿辰，请我们二人同去。”
　　青昧还是没说话，裴玉拂袖坐下，“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作甚要告诉你。”青昧无什好话。
　　裴玉也不介意，道，“过几日是阿渺的生辰。”
　　青昧摇扇子的手停下，她刚刚沉思半晌，就是想到了小狐狸的生辰快到了，正要犹豫是否回去，却偏偏又被裴玉说中。
　　“今年似乎是阿渺四百岁寿辰，也不知阴家会如何替她操办。”裴玉又道，说完见青昧不语，顿了顿，问，“青昧。。。你想回去看看吗？”
　　青昧扭头看他，“你想让我回去？”
　　裴玉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为何？”
　　“此处不妥。”
　　“有何不妥？”
　　裴玉挥了挥袖，衣摆间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落入青昧鼻端，引得她皱眉。
　　“这是我房中熏香，味淡持久不散，入五脏，损丹元，日久神衰，乃是一味除妖的药草，若我没记错，名为’无良’。”
　　青昧侧脸询问，“杨忘思？”
　　裴玉答，“这里是杨宅。” 有问题自然是杨忘思。
　　青昧倾身靠近，抬手掀开他的衣袖又嗅了嗅，“这药我没听过，真有这么大功效？”
　　“嗯，出自魔族九冥山，日久闻之，会损妖的寿命和内丹。”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们住进来第二日，我房中便换了熏香，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到是’无良’。窗台上有株白牡丹，味道与此相似，我本以为是牡丹香味，前几日觉得不适，这才察觉出来。”
　　“你不是妖，竟然也会不适？”
　　“我曾为魔，妖魔同根，’无良’对我多少有些妨碍。”

　　青昧看他一眼收回了手，躺在藤椅上重新摇起了扇子，“凡间有句话说人老成精，不知你听过没有？”
　　裴玉诚实的摇头。
　　“意思就是人活到一定岁数就跟妖一样精明，杨忘思活了千把岁，早成了人精。你住在他的宅院，竟然不留心三分，当真不符合你的心性。”
　　裴玉便笑，“妖可一点都不精明，阿渺如是，浮玉山的妖也如是。”
　　青昧不理他，“他既然想了个这法子对付你，看你未中招，想必不会轻易罢手。虽然你自诩高人一等，也莫忘了天外有天，杨忘思长生不死的法子至今仍是个谜，但他既然有此异能，你切莫大意。”
　　“因为他是凡人便看轻了他，的确是我的失策。”裴玉很认同，话锋一转，又道，“只因他是你的旧识，所以我才未对他防备，否则我也不会大意。”
　　青昧不置可否，裴玉问，“怎么，不对吗？”
　　“他说他是我的旧识，我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青昧漫不经心道，“我看人的眼光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记忆却不算坏，裴玉，我做鬼的那百年里，帮助的人虽多，却形色百态各有不同，我记得的还算清楚。”嘴角一丝冷笑，扭头看他又道，“他说的那些旧事的确有，但是我救的那人并不叫’杨忘思’。”
　　她救的那人家境贫寒，贫贱之身面黄肌肉，形容卑微，没有杨忘思的气度与风采，也无他这般的好模样。所谓痴恋千年，也许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谎言，至于谎言尽头是什么，图谋不过修为与法力。而这些，与如今的她而言，她统统不在乎。
　　青昧不在意，裴玉却不得不在意，想了想，还是劝道，“既知道他不妥，你还是要留在这吗？”
　　“若说是，你如何，若我说不是，你又当如何？”
　　“若你说不是自然是好，此时回去，正好可赶上阿渺的生辰。若你说是，我自然要劝你，人心诡谲，切莫掉以轻心。”抿了抿唇，又接着说完一句，“青昧，我总是为你好。”

　　为她好？青昧凉薄勾唇。
　　知道她不肯信，裴玉只是苦笑，“当年我对你有所图谋，自然满口甜言蜜语，如今我对你再无所求，你总该偶尔相信我一次。”
　　青昧不答反问，“知道为什么我不肯信你吗？”
　　这问题并不好回答，裴玉隐隐知道答案，但是不敢答，青昧观他神色，看破他的心思就要说破，“因为曾今轻信他人丢了性命，所以之后再不敢随意托付真心，对你如是，对杨忘思也如是。”否则这杨宅富裕，她何苦让裴玉日日烹食，不过是防人之心从不曾降低半分。
　　裴玉道，“若我再说自己不记得了，你也是不肯信的。”
　　“你就算散尽七魂，消失在我眼前，我也是不信的。”青昧抬头望天，并无多少情绪，“裴玉，我此生为人的时候已经爱过恨过，所谓姻缘前世，情深似海，于我都成了过眼烟云，目之能见，毫无留恋。你若是有所求，我姑且可秉承同僚之心，对你让上一让，可若你是为情而来。。。”青昧的双眼淡漠，缓缓而道，“。。。三千年物是人非，我早已不是你要寻的妻，你莫要浪费时间。”
　　裴玉面无异色，低垂眉梢看着自己的手，“仙人的寿命以万年计，千年不过是眨眼，这漫长的寿命无所事事，浪费一些也无妨。”
　　“。。。”青昧。
　　她话已经说得这般明白，裴玉竟然还能厚着脸皮接下去，实在让人气恼。
　　真是，莫不是自己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怎么人人都想来骗自己一骗，而且更甚者要一骗再骗。
　　咔嚓一声，手中的扇柄应声而裂，裴玉一惊，看了她一眼没敢说话。
　　青昧甩手扔了蒲扇，起身离了座位。
　　“青昧，你。。。不吃午饭吗？”
　　“没胃口，扔了。”
　　随着她话毕，房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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