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心之如梦

　　寸心坐在崖上的大青石边缘上，下边是深谷，漫起云雾看不清底。

　　寸心左脚支起，右腿却垂了下去晃着玩儿，手上还拿了个青果啃着。

　　这里的位置很高，高到能看到茫茫云海流动不息。

　　小金乌已经坐着他的车驾从汤谷出发，金芒洒落在云上，山风一动，金云便如海浪一般。

　　寸心咬了一口果子，想起雪洞中那昆仑神跟她说的话，那会儿她刚醒来。

　　寸心从台上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昆仑神先是不耐烦了，“嘿，嘿？呆发完了没有啊？”

　　过了会儿寸心还是没搭话。

　　“通常人从陌生地方醒来，不都得问句这是哪儿嘛？”

　　“你忘记说怎么说了？”

　　寸心终于回了神，“你是谁啊？怎么只听见声儿没人在啊？你还是个话唠？”

　　昆仑神沉默了会儿，“你倒挺风谐。”

　　寸心听了这平平的一句话，忽地很想笑，便真的笑了出来，大笑不止，眼泪都笑了出来。

　　待到寸心平静下来，腮边勿自挂着欲坠未坠的一颗晶莹泪珠。“我知道是谁送我来的，也真难为他，当日华山受开天神斧波及，身碎魂灭，可如今我这肉身还这样完好。”

　　“也真难为你啦，入世修魂四五百年了吧，又不是功德佛，亏你还没疯。”

　　入世补魂着实是件苦差事，可比起功德佛来应当还是要好些，毕竟不是亲历人世百苦。不太好的就是功德佛一世只有一世的记忆，不似她，全都堆在一起。魂魄喝不了孟婆汤。

　　寸心被宝莲灯收得一魂一魄，便以此残魂缺魄寄身于一枚青玉，随命格奇葩之人降世，借以一点点修复魂魄。然则感宿主所感，悲宿主所悲，虽非亲历，折腾个四百五十年，足足九世也是够人呛。

　　寸心站了起来，一边伸伸胳膊腿儿的，一边叹气，“如今想来，很是后悔，开天神斧之下，再来百十个我也是挡不住的，我这白给自己白给杨戬找的麻烦，再往前推，我上天去给杨戬顶罪，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里坑，即便我不去，王母娘娘还真会把杨戬怎么着的不成，杨戬可是她一力保举的，虽然不幸的碰上玉帝踱步踱进了瑶池，王母娘娘怎么着的也得糊弄过去。”

　　寸心说的很平和，没半点悲切凄惨。

　　“修行几百年，看来也没白修。”

　　“这几百年在人世间看尽了爱恨情仇阴谋阳谋空幻愁苦，若是半分长进也没，趁早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昆仑神，我已经没有身体啦，唯剩神识，别到处张望啦。”

　　“你一个人呆这里也亏你呆得住。”

　　“我早已证得大道，无所谓情愁嗔痴，四百多年前热闹过一回，我本该继续修我的道，可杨戬那臭小子不让我安生，叫我守了你四百多年。”

　　“大神啊，杨戬要是来这儿，你就替我传个话，就说他的救命之恩我没本事报答，请他不要记挂这事了。呃，还有就是，祝他，祝他合家美满全家幸福。”

　　昆仑神很随意的吐糟，“他一单身汉合什么家呀？”

　　“现在没有兴许，好吧，那就祝他幸福”，在人世四百五十年不知仙界事，此时寸心也不没多大兴趣了，观世音菩萨曾说，佛门自寂灭中成真，如今她懂得寂灭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这真，却仍无处可寻。

　　昆仑神瞧着寸心的背影，“你这就走了？你不去道个别？”

　　寸手不停步，举手挥了挥，“我又没本事陪你证道，留着我干嘛？”

　　再者，别早在一两千年前就道过了，不必再来一次。

　　小金乌渐升，寸心站了起来，手一扬，抛掉了手中半个果子，纵身跃下，没入云海，化出了龙身，风迅速大了起来，云海顿时翻滚起来。

　　杨戬素袖墨扇，立在雪洞入口，堪堪瞧见远处高崖上那一抹身影，随着她起身，金芒溶了她原本娇俏的轮廓，看着她纵身云海，飞腾而去。

　　昆仑神打量着杨戬，“你这闭了四百年的关，看来也没好到哪里去，底子已经叫你自己折腾坏了，古往今来，像你这般狂妄的人，只怕也就你一个，想要重回昔日巅峰，怕要有些难。”

　　杨戬一回身抱扇，“杨戬自是无妨，只是此番麻烦大神了，杨戬无以为报。”

　　昆仑神叹着气，“我要什么报啊，只是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怨怼么，明知道送她入世，结果就一定会是如今这个模样，看世间万物皆成虚幻，最终走上寂灭成真之路，与你，怕是从此缘尽。”

　　“杨戬做事，从不后悔。”

　　昆仑神又是一通笑，倒是真的起了兴趣，想要看看他能寻出什么道来，“你也走吧，好生养着吧。”

　　杨戬闻言，略晗了晗首，转身下了山。

　　寸心忽然想起一事，大哥叫她决不可再次化出龙身来，以魂魄的形式过了四百五十年，初初回到龙身，狠狠过了一把穿云过海的瘾，竟一下子忘了这回事来。

　　寸心仓促中化回人身，连法力一时也忘了怎么运，竟一下从半空中掉了下来。顿时惨叫声响彻九曲。

　　寸心掉进了湖里，激扬起浪花千层。

　　湖里妖精惨叫着被拍上岸，“杀妖啦！救妖啊！”

　　青平拎着快要晕过去的寸心摇摇晃晃的上了岸，吵闹声吵得他头晕，不由大喝道，“被砸的是我好不好，你们叫唤个什么劲！”

　　青平蹲下来打量着寸心，“哟，我的三姐，您居然回来了，七八百年了，你上哪去了。”

　　寸心等脑袋清醒了点，才看清眼前的妖，还是上回来时就在的螃蟹小妖，如今更显妖媚了，想是修道有成。

　　寸心坐了起来，叹着气道，“也没什么，只是去世间逛了逛，顺便死了死。”

　　寸心伸着手数着眼前的小妖们，一二三四五，哎，都这么多年了还是妖丁不旺啊。

　　寸心勾了勾手，示意青平靠近些，“那只红狐狸回来了没有，住南边的那个季遥还在么，青衣走了？……”

　　青平一一作答，红狐狸早十年前就回来了，如今就在这九曲里翻来覆去的暴走，季遥成了九曲道观的观主，听说常会降妖除魔，青衣么，反正走了没再回来。

　　真是世事沧桑，永恒的，是时间哪。寸心负了手，她要去山上漫步。

　　寸心在山间来回漫走，总算找着了原来那个采药少年的小屋，如今已改作了道观。

　　道观半掩，真真是道法自然。

　　寸心瞧在季遥立在山道边上，下临无数青山，端的是仙姿神秀，寸心却莫名略觉苍茫。

　　原本想问上一句，你可见到了你想见的人，可如今，寸心有些问不出口，为着隐约可能的答案，道，天道大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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