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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你果然在这里。”
江柠九极为少见地在白日里出现了,她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望着双脚依旧泡在池子里的莲洛,腰部僵直的曲线反馈了这个人此刻的心理状态。
她在痛苦,痛苦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压抑。
莲洛仰头,江柠九脸上的面具像是从肉皮里生长出来的,看不出一点点神情。面具后的容颜一直无从得见,也就造成了莲洛可以从江柠九的眼神与身体的反应中得到一些自己想要的蛛丝马迹。至少在这十年间,莲洛就不必开口询问而能得知江柠九的喜好。
江柠九的双腿修长,俯视着莲洛时的眼神里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腰间垂下来的玉佩穗子几乎都可以荡到莲洛的脸上。莲洛心知,怕是江韵又跑到江柠九跟前去说了什么。
莲洛眨眨眼,用没有撑着伞的那只手借力拍在台阶上,然后翻身而起站在了距离江柠九一米开外的地方。湿漉漉的脚丫子隐匿在了裙摆之下,让人再寻不见那抹莹白。
四周很静,静到莲叶被风吹起时,叶与叶之间的摩擦都能听到。围墙之外分明就是闹市,可那些喧嚣声就像隔了厚重的棉被一样,无论如何都传不进江柠九的耳朵里。
“楼主。”莲洛面色平静地抱拳唤道。
江柠九还在回想方才惊鸿一瞥到的莲洛的小腿,她眼神闪烁了几下才把汹涌的感情压回了心底。莲洛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垂眸站在自己面前,她望着莲洛浓密到好像一把小刷子的睫毛,舌尖发苦。
莲洛还是这般平静,就好像她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足以撼动她的内心。
“洛儿,你当真对我没有半分情意?我总以为我会用真心打动你,得到你的垂怜。就算你是一颗石头,我相信我也有能捂热你的那一天,但这一天是不是只有在梦里才会来到呢?可笑我十年来日思夜想不得好眠,全是为了该怎么留下你的心。我虽从未得到你的心,但却每时每刻都在恐惧失去了。”
“我师傅又来找你了吧?她是不是又想同十年前说得那样,劝你不要接近我?你是不是也想趁此机会离开我?……不,我不会放你走的!绝不!”
江柠九语不成调,几乎数次停下来平复好心情后再度开口。她的眸子充血,口腔里也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可她仍然咬着牙说了下去。江柠九一步一步跨进了伞下,整个身体几乎贴在了莲洛的身上。她紧紧地握住了伞柄,连带着莲洛微凉的手指也包裹在手心里。两位女子身高本就相同,如今鼻尖对鼻尖,倒像是二人同眷侣一般耳鬓厮磨。除了两位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伞下的两位女子到底在经历着什么。
莲洛想几次抽出手都未果后终于抬起眸子回望着她,嘴角慢慢挑起了凉薄的弧度:“十年之约将到,还请楼主不要做言而无信的小人。”
“你人都走了我还管那个虚名做什么?”江柠九眼睛里的血色似乎要化成泪水滴下来一般,她终于忍不住低吼:“洛儿,你不要走好不好?难道这十年的时间都不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吗?再不然……再不然你看,楼里的孩子都这么喜欢你,你忍心离开这里吗?”她几近卑微的央求着莲洛,祈求她不要那么狠心弃她而去。
她几日前来看望莲洛实则是另有目的,距离十年之约还有五个月,江柠九唯恐莲洛早就收拾好了行囊会不辞而别。她本想着已经过去了十年,莲洛可能会把当初的十年之约给忘掉。哪想到在这关头,她的师傅又跑过来横插了一脚,使得江柠九本就忐忑的心情终于如洪水溃堤般爆发了。
“楼主应该早就明白,莲洛只是因为那年的约定才留在这里。”
江柠九于是苦笑,笑得眼眶都发红了。是啊,她明白,她明白自己当初是使了计谋才哄骗的莲洛跟着自己来到了大宛江南,若不是那碗紫薯豆沙圆,恐怕这十年的光阴都如水中月雾里花一样,皆是虚幻。
“你是必定要离开我吗?”江柠九疲倦的声音轻到细不可闻,似乎在下一刻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后就会虚弱的晕过去,然而她手中的力道却像是要把莲洛狠狠攥在身边,决不放手。
莲洛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脸色突然波动了一下,她看着江柠九失了血色的唇瓣也同样低声道:“还君自由心,祝君……早觅良缘。”
江柠九终于落下泪来。她眼眶里的泪珠一滴一滴滚落下面具,可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只看着莲洛。待看到莲洛毫不动摇的神情后,她怔怔地松开手,又慢慢后退着退出了伞下。
从八岁到十八岁,十年的求而不得,早已让江柠九自己画地为牢锁住了心,锁的名字,便是莲洛。
明明伞外的世界非常温暖,可江柠九却像是身处万丈深渊的玄冰之中,冷得她口齿都在打颤。
在莲池方向看不到的一处死角,正是十二楼的某一层窗户后,靠着一个眉眼沉沉的女子。她望着莲池边仿佛掉了三魂六魄的面具女,手边的袖角几乎被她扯开了线。
手执油纸伞的莲洛早已经离去,只剩下几欲站不稳脚跟的江柠九傻傻望着莲花池。
“莲姑娘……”女子红唇吐出来的字眼依然好听,但此时听去,却有一丝莫名的东西掺杂在其中,在空中久久不绝。
“你这又是何苦来?”江韵等莲洛走没影了,方敢使轻功飞到了江柠九面前。她躲在一旁看了许久,心里既希望莲洛彻底让九儿死了心,又担心九儿一时承受不住。
她那傻徒儿哭得无声无息,但走近了才发现居然连面具都快要溶解在泪里了,她江韵聪明过人的九儿何曾有过这般伤心欲绝的时候?江韵心疼坏了,拉着双目呆滞的江柠九走到了树荫处。
“她是真的不要我……师傅,她真的不要我……”崩溃的江柠九似乎要把这十八年来的泪水都在今日哭干。她摇着头,垂在腰间的长发亦是随着她的动作一起晃动。
“我的九儿这么好,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要你。莲姑娘不要你那是她没有眼光,咱们肯定会找到比她还好的人。乖九儿不要哭了,师傅都心疼死了。”江韵替江柠九拭干了眼泪,但泪水连绵不绝地又在下一瞬流了出来。
“可我只想要洛儿。”江柠九幽幽道。
江韵心头一跳,看到江柠九红彤彤的眸子里闪耀着自己看不懂的光。
“九儿!你答应师傅,你可不许做傻事!”看到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的九儿,江韵不得不嘱咐两句。自古为情所困的人不在少数,她不希望九儿为此伤神从而损害了身体。
“放心吧师傅,您一直都夸我聪明,我怎么可能去做傻事?”江柠九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可她却笑了起来。
江韵只得掩下满腔的古怪,爱怜地拍了拍江柠九的肩膀。
罢了,她这些时日就暗地里跟着九儿吧,免得九儿一时想不开做下无可挽回的事情。
莲洛游魂一般地掠过墙角屋檐,然后提着裙子跳进了自己的窗户里。许是她经常看到特使跳自己的窗户,便不经意间也被传染了此癖好。她撑着伞在屋里略走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心里积了股郁气,不上不下的委实难受。
于是莲洛就打算跑到君子楼里大吃一顿纾解一番。
莲洛的人生信条之一:没有什么事比大吃一顿更让人觉得舒爽的事了,如果有,那肯定是大吃两顿。
不过在出门后,两个小跟班荔枝和樱桃又喜笑颜开地尾随着莲洛进了君子楼的包厢。
莲洛:喵喵喵????
荔枝笑着把莲洛手里的伞收起来放在一侧:“哎呀,莲姑娘想吃什么告诉我和小樱桃就好了嘛,您一个人出来多让大家担心啊。要是再遇到上次那两个登徒子,污了您的眼可怎么办。”
樱桃奉上一杯香茶,颇为认同的点头,似乎莲姑娘出行必须带上几个小丫头才能威风起来。
莲洛接过茶抿了一口,信口胡编了一个借口:“其实我就是想看看,上回那个说书先生今天会不会来,来了又会说什么故事。”
“我来看看。”荔枝忙不迭地把小窗户打开,看了两眼又关上了:“莲姑娘,我看到了,今天下午孟先生会来说北冥国的第一美人。”
“哦?这孟先生看上去年岁不大,倒是知道如今北冥与大宛的许多事情啊。”莲洛似是而非地笑道,然后就把樱桃支使出去点菜了。
没想到荔枝皱着眉毛想了想,很是赞同地说到:“莲姑娘说得是,我看这个孟先生也绝对大有来历。要不然为何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她却知道?而别人知道的事她又知道的更为详细?”
“孺子可教也。”莲洛称赞了一句。
荔枝高兴地说:“都是莲姑娘教导的好!”
二人说笑间,樱桃带着一众十九楼的服侍生鱼贯而入,每人手上都端着楼里的招牌菜。她们按照次序一个接一个地在桌上摆放好碗碟菜肴,便整齐地退了出去,最后留下一位女子恭敬的站在那里。
“这是我家老板送与娇客的一盅汤,名为黄连汤。老板想问问娇客,黄连与您的心,谁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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