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把官烛

作者:丫涯雅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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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也是机缘巧合,没过几日,韩易竟然得了机会亲自前往独山县。
      独山县白水县宁远县三县交界处有个村庄,名叫和乐村,是太傅贺章的老家,皇上有意在和乐村为贺太傅修建牌坊祠堂,因贺章外家柳家如今定居宁远县,此事便交由宁远县负责,另命白随南带兵士监工,此事在韩易上任前便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天下文人,三分天子,三分韩门,剩余四分,皆是贺太傅门生。贺太傅桃李满天下,如今叫得出名的文人骚客清流言官,大半聆听过他的教诲,贺太傅振臂一呼,怕是雪花一样的文章能把人压死。皇上对这些文人的笔杆又爱又怕,对贺太傅自然也是又敬又忌,对修建祠堂一事更是分外重视。韩易想了想,如此露脸的美差,怕是皇上给自己铺了条路,好搭上贺家柳家。
      韩易虽不用事事亲为,但动工在即,必然要往和乐村点个卯,趁此机会去独山县走一遭也是容易的。
      县衙要留人看管,崔主簿不能离开,便建议韩易带上崔楠,后来又说素素可以一同去散散心,让韩易将素素也带上了。三人捡了个好天气,便随监工启程前往和乐村。
      三人雇了一辆马车,崔楠驾车,韩易与崔楠并排着,素素独自在马车里看书,监工一旁骑马,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路上也不觉无聊。清晨出发,一路慢悠悠,傍晚时也到了和乐村。
      和乐村村长早已接到消息县令会过来,早早便带了人到村口迎接。
      “咱们村中没有旅店,本来该请大人到小人家中住的,谁知前几日白将军也带人过来,小人便请了白将军到舍下暂居,只能委屈大人到小人表弟家中住了。”
      韩易差异道:"白将军亲自过来了?”
      监工回道:"祠堂选址占了旁边四处民居,住那儿的人不愿意搬,我便提前通知了白家军带兵士过来赶人,也没想到白将军会亲自来。"
      村长指了指远处几栋房子,果然一群兵士围在那儿,白随南一身红衣惹眼的很。
      “都是住了一辈子的,谁也舍不得搬呀。”村长道。韩易再仔细看了看四户民居。倒也怪不得当初选址的人,这一块土地连着贺家老屋,背靠青山,周围没什么住宅田地,却又离村中主道不算太过偏远。只占四户人家,动起工来自然没那么棘手。
      监工冷哼道:“什么舍不得,想多赔钱吧,这破屋破地朝廷给十四两银子还不满意,若不是急用,就和乐村这地界哪儿值得起十四两。”
      村长脸僵了僵,又笑道:"您也说了,也就我们和乐村是这价格,周边村县的屋子土地可不是十四两就能买的,您把人赶走了,人家去哪儿安置?若不去外面就只能留在和乐村……我们村本来土地就少,也没啥闲置的屋子,若就在村里修建,您说期间借住的日子,还有后续买地买房建房哪样不花钱。"
      监工不说话了,他自觉是朝廷请的人,自然为朝廷着想,朝廷批下的钱也不多,十四两的价格在监工看来已经远超市价,村民还不满意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上面不是还有知县和白将军吗。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此事白随南在管了,韩易便不打算插手,他象征性地与白随南打了招呼,便带人往住处去了。
      村长安排的住处也是村里顶好的人家了,但房间也不多,素素与女主人和孩子一起睡,韩易与崔楠男主人何老三同住,韩易顶了知县的名头,何老三不敢睡床,便和崔楠一起在屋子里打地铺。
      和乐村与拐子村隔得不远,晚间睡觉时韩易便趁机向何老三打听情况。
      何老三从柜子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边铺边道:"害,周边都知道,外人叫他们拐子村,他们自己叫凤凰村,盼着哪一天穷山沟飞出金凤凰。还金凤凰,从那儿过都嫌晦气。"
      房子隔音不好,隔壁屋的大姐听到谈话也来了兴致,隔着墙接话道:"对对对,还有首小曲儿唱他们‘凤凰山,凤凰岭,凤凰飞来金屋顶,山下育着相思树,山上养着金凤凰’。哪只凤凰愿意待在那腌臜地方,山鸡都不留。"
      “真有这么穷,独山县不帮帮?”素素正帮大姐铺床,闻言不解道。
      何老三回话:"我们村已经穷了,如果不是祖上冒青烟出了贺大人,怕也没人知道我们这小地方。可他们村更穷,穷就算了,里面的人恶得方圆百里都知道,独山县令也派人去管过他们,没用,借给他们种地的粮食从来不还,去要债就拿锄头砸人,后来也就没人敢管了。说句不好听的,若哪天有匪寇屠了拐子村,独山县怕是要给匪寇发牌匾。"
      大姐又接话道:“大人不知道,那地方买卖人口就算了,共妻您信么?也不知哪年月,有个瘸子花钱买了个十五岁的丫头生孩子,后来别人看他媳妇儿漂亮眼馋的很,他就做起来了拉皮条的勾当,还让他媳妇儿替别人生孩子,哎呦可怜呀。我家也有闺女,从不许她靠近那片儿,万一被恶人抓住,捕快带人去都救不了。”
      “无耻!”崔楠性子最急,气得咬牙切齿,手中被褥往地上一摔,道:“再如何蛮横无理,也是没练过的平民,地方人手不够,往青州府衙借兵就是,还能让这样一群人要挟!”
      韩易看了一眼崔楠,叹道:"法不责众,借兵把一个村的全抓起来么?你们当初一个宋婆都不敢抓,独山县又有什么胆子抓整村的老弱病残。别说独山县不敢,怕是青州府衙都不敢。"
      屋子里一下静了,崔楠似乎也不知道回什么,何老三不明就里,看崔楠铁青着脸,也不敢再开腔。今日晚间下了阵雨,夜晚还是有一点凉意,韩易缩了缩头,缩进了带着潮味的被子里。崔楠与何老三也不再闲聊,都闭上了眼。
      满屋静悄悄,只听得隔壁素素似乎低声啐了一声:"胆小鬼。"
      韩易车马劳顿累得紧,翻了翻身,转眼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韩易又到选址处看了看,发现之前态度强硬的居民已经同意拆屋子,正在收拾行李,被褥床单用绳子系好堆在大门口,锅碗瓢盆扔了一地,家里小孩儿捧了个陶罐,蹲在地上挖陶罐底最后一层麦芽糖吃。
      崔楠惊奇得很,直说让白家占了便宜,如此容易便说动了住户搬走,功劳簿上白赚了一笔。
      韩易白了这愣头青一眼:"若让咱们去可没这么容易。"
      崔楠挠了挠头,不懂。
      韩易正腹诽着不知白家倒贴了多少,便看见白随南带着侍卫迎面走来,还是一身绛色衣服,艳丽招摇得很。
      韩易上前打了个招呼,白随南拱手回礼,并邀请韩易一同回宁远县城。韩易瞅着白随南的模样,也看出他不过随口一说,自然,即便是真心韩易也不会同行,婉言谢绝,趁着天还早,带着崔楠驾了马车赶往独山县。
      白随南望着韩易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吩咐人牵了匹马来,只带了一名侍卫,也往独山县方向奔去。
      独山县山多田少,又没有拿得出手经济作物,是青州府最穷的县之一。凤凰村在独山县北面的一座山上,山倒是也没想象中那么高,但是进出难行。昨晚听说凤凰村民风不纯,韩易便不打算让素素跟着,只让素素留在和乐村等他们。
      二人不敢直接前往凤凰村,便去独山县衙门请了位崔主簿相熟的捕快帮忙带路。说来也巧,小县城一人领多职,许捕快往日除了县城巡逻,还要负责的便是凤凰村青苗登记发放,与凤凰村村长还算熟悉,村中人也卖他几分薄面。
      饶是如此,许捕快说起凤凰村也是唉声叹气,骂一句刁民。
      但韩易其实没怎么听他讲话,左不过骂骂咧咧,他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走路上了。韩易跋山涉水到青州,也算是走过些山路,却没有一段路有凤凰村难走。这已经不算路了,不过是脚踩出的道道,车马绝不可能通过,需得手脚并用,扒着石头扯着树枝枝条,才能攀爬得动。抬头看去是险峻而接近垂直的山体,底下看着不算高的山此刻也觉得高耸不见尽头,再往下望去,碎石头顺着泥路往下滚,稍不注意人也可能滑下去。
      韩易庆幸没有让素素跟过来,他个大男人走着都累得喘气,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如此难行,怪不得说凤凰村与世隔绝。”韩易叹道,“山中是有什么好物藏着,还不如搬下山来,也省了好多麻烦。”
      “山上每家每户还有些地,若一个村都出来了,哪儿来的地养这些人。再说落叶归根,他们根在这儿,舍不得挪。”许捕快和崔楠走在前面清理道路,时不时回头伸手拉一把韩易。
      “但山高路远,百姓便难经开化,昨日我还听说有买卖人口和共妻的事,真是,真是荒唐至极。”韩易道。
      “共妻那事儿我也知道,说起来这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这几年可没这么猖狂。”许捕头嘿嘿暗笑,韩易仔细琢磨这笑声,竟讶异地品出几分猥琐与凉薄,他还来不及细想,便听一声“到了”,只能回神。
      “大人您看,这就是凤凰村了。”许捕头指尖所指,一排低矮破旧的茅屋土房映入眼帘,土房下,几个老人穿着破旧的无袖短褂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旁追逐玩耍的小孩儿赤裸着身子,三四岁的年纪,遮羞只靠着打闹时蹭上的满身泥浆。
      许捕头引着韩易他们,走到一座房子前,这土屋看起来比其他的稍微大一些,堂屋的位置竟然还铺了瓦片,这就是村长的屋子。
      许捕头拍了拍门,不见有人出来。旁边一个老人砸吧了两口烟,道:“杨老三不在家,地里去喽。”
      许捕头从怀中掏出枚铜板,给了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让他帮忙去地里喊人。那小孩儿恰好拾柴回家,得了钱将柴扔在许捕头脚下让他帮忙看管,转头一溜风跑了,不多时就领了个七十几的老头过来。
      那老头骂骂咧咧,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指着许捕头道:"你上次说今年青州大灾,朝廷发粮食,这都过九月了,粮食呢!你这狗娃子还敢过来!过来收尸的么!"
      许捕头也骂道:"还不是你们不还那青苗闹的,说了几次了,那是赊的赊的,你们要么还青苗钱,要么就拿那粮食抵了青苗,你自己琢磨吧。我不和你扯这个,我这次来是为旁的事儿,这位韩先生,来你们村找人的!"
      杨老三一听是来找人,脸垮得更厉害了,他嚷嚷着没人没钱,挥手让韩易等人赶紧离开。
      杨老三声音有些响亮,惊动了房子里的人,一扇扇没有糊纸的破窗后隐约现出些侧脸,有人偷偷摸摸往窗外看,但没有谁出门看热闹。一眼望去,基本都是女人和小孩儿,光着身子剃了头,偶有几个穿了衣服的,也不过是略微挂了几片碎布在身上。
      韩易脸色顿时不好了。他强忍着内心的反感,拉着杨老三到僻静处,对着杨老三作揖道:“我们是受宋芳所托来还钱的,不知老伯可认识宋芳?”
      杨老三听是还钱,态度便缓了下来,警惕道:“宋芳那贼婆娘还没死?她还啥钱,那死老太婆掉钱眼子里了,还舍得还我们钱?”
      果然认识,韩易笑道:"宋婆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更是天天噩梦,梦见女儿索债。不久前找了道士算命,说是亏心事做多了,女儿受了牵连在地下过得不好,这才来索债。宋婆便给我一袋银子,托我带过来,说是都给凤凰村,以后女儿也好过了。只是宋婆年纪大了,只说是凤凰村,也没说是哪位叔伯,我们只能找村长您问问了。"韩易说着掏出一个钱袋子。
      “格老子的亏心事,这贼婆子钱赚满了,给老子来这套。”他一面说着,一面眼睛直往钱袋上瞟,“伢子,你给我,我帮你还回去。”
      韩易往后一退:“老村长,您先慢一步,我毕竟受人所托,只怕找错了人,辜负了宋婆的托付,该问的还是要问的。我不坏人生意,您只告诉我是何处来的生意,大致年份,我回去能对上,这钱便交给您打理。”
      韩易说得含糊,但杨老三也听明白了,毕竟是过不得明面的生意,他瞅了瞅远处的许捕头,又小声嘀咕了几句,骂骂咧咧道:"你娃也精明,这几十年的事儿了,我哪能记全,但这老婆子谨慎,那时候都是按了手印签了契的。她周边县都有人,啥白水村,永福村,连东黎那边也办过有几起,差不多都是二十年前。不过她第一次生意就是和我们做的,所以也爱来我们村,三天两头来,你给我莫问题的。"
      韩易又问:"白水村也有生意?说起来,我的老家便在白水村,竟没听宋婆提起过。”
      杨老三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这年纪难道还骗你,别的我说不上,白水县这个还真有些印象。当时是为我们村的刘老头专门去拿的货,但刘老头没看上,为这个她还差点还挨了打,下山的时候说再也不做我们的生意。结果没几个月又上山了,见钱眼开的玩意儿,老了还有良心了。"
      韩易见杨老三有些不耐烦了,便不再询问,将手中钱袋递给了杨老三,挥手示意不远处的崔楠和许捕头可以走了。
      旁边的村民见杨老三突然得了个荷包,也陆续围了上来,跟杨老三打听是什么好事儿。临下山时,韩易回头看去,杨老三还被几个老人围在在中间,骂骂咧咧护着荷包不肯拿出来。
      土墙窗户后依然有人在往外偷看,见韩易等人走远了,终于有胆大的走到了门口。韩易远远看去,那是个妇人,头发杂乱如稻草,脸蛋晒得通红,无神的双眼木愣愣盯着韩易。她穿着还算齐整,一身衣服勉强蔽体,破烂的裤子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的肌肤,但她也没有觉得羞耻,露出半边胸脯,抱着孩子倚门立着喂奶。
      韩易被她看得心慌,下山的路也走得跌跌撞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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