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爱别人了

　　翌日周六，郝然上午去了学校一趟处理完手头的杂事，便早早地赶回了娘家，这天是奶奶的生日，老寿星一大早儿就给她打电话让她早点回家。

　　两个月多没有去看过奶奶，奶奶想念得紧呢。

　　院子不再是秋日的瓜熟蒂落，而是草色枯黄。天气还不错，郝然进家门的时候，老人正坐在院里的一把扶手椅上摇摇晃晃。她穿着一套唐装棉服，光线模糊了她脸上和手上的老年斑。她笑得慈眉善目，享受着难得的日光浴。

　　每次见到奶奶的时候，郝然心中总是说不出的安稳。安稳却也歉疚，人老了老了，最怕的就是孤独。

　　“奶奶！”郝然喊她。

　　奶奶耳朵尚且好使，听到有人唤她，半眯着的眼骤然睁开，惊喜道：“然然！你回来啦，然然！”

　　“是啊奶奶，我回来啦！”郝然上前去搀她，“奶奶您晒太阳呢？”

　　“太阳好，晒太阳……”奶奶高兴坏了，直把郝然往屋里头拉，“你回来就回来，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郝然看了眼手里的保健品，搂着奶奶进屋：“给您吃的呀，吃了能活一百岁呐奶奶！”

　　“你这孩子……”

　　…………

　　家里保姆阿姨出去买菜了，没有其他人，奶奶坐在沙发上指挥郝然拿这个那个吃。进屋戴了副老花镜，配着花白的卷发，老太太顿时多了几分书香气。

　　要说郝家的老太太，是上上代出了名的文化人呢，出国留过洋，当了一辈子的英语老师。郝然的英语启蒙，也是经由她的手。

　　“我姑姑呢？”郝然问。

　　“她去干嘛来着，跟我说了的……”奶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没记起来。

　　郝然见状，便不再问，生怕老太太用脑过度头疼，手机上给姑姑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哪儿。原来上午有单子生意，她出去送货去了，郝然的姑姑郝意做的打印机生意，利润高，每一台都是她亲自监督出售。

　　“我爸也去学校啦？”郝然又问。

　　这一件事老太太记得清楚，她摆摆手：“你爸开会去了，跟隔壁小曾一起去的。”

　　老人口中的隔壁小曾是在教育局工作的曾叔叔，两人一起去开会，八成是上面要传达什么工作。快要学期末，干部会议一个接着一个来了，郝然也难得才能见到她爸。

　　“奶奶，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郝然起身，拍拍剥了一身的瓜子壳问道。

　　“然然，你怎么不早说呀，我还以为你吃了午饭才来的！”奶奶登时急了，一拍大腿，恨不得立刻起来给孙女准备午饭。

　　郝然一看时间：“原来十二点半了呀，看我糊涂的，奶奶吃过了吧？您先坐，我自己去厨房看看有些什么能吃的。”

　　“冰箱里有你姑姑买的蛋糕，cherish 蛋糕，你姑姑每天吃蛋糕，吃得一脸肉……”老太太看着孙女远去的背影嗔怪着，却又高兴，“吃吧，你们都吃！我老啦，吃不了不好消化的东西……”

　　郝然在厨房转了一圈，没瞧见什么能立等下肚的东西，有些懊恼怎么没在学校食堂吃了再过来，还省的奶奶挂心。本不想吃冰箱里的，但迫于无奈，只好把蛋糕端出来。一块小小的尖角，动物性奶油做成的特色蛋糕味道醇香且不腻，曾是郝然的最爱。

　　只是最近，她不怎么吃了。她不想触及任何关于她和陈孝征之间的回忆。

　　“放一放再吃，太冷了，冻肚子。”奶奶跟进厨房，绕到郝然身后，稀奇地看着她，“然然，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呀？”

　　郝然瞧了眼脚底，本想说穿了高跟鞋，然而她在进门的时候就换了拖鞋，再一瞧，她好像的确比奶奶高出了不少。

　　比上半年的时候更显高了一截。

　　郝然面对奶奶的探究和打量，开玩笑说：“奶奶，我吃钙片啦！”

　　“是吧？我就看你好像长高了么……”

　　郝然端着蛋糕，扶奶奶出去，挪步间发现，奶奶好像更佝偻了些。

　　不是她长高了，而是岁月无情的侵蚀烙印在了奶奶身上。

　　郝然陪奶奶看了一下午的京剧，那块蛋糕也一小口一小口地啄完了。老味道，新的情绪。

　　保姆阿姨特意从批发市场买了新鲜的菜肉回来替老人家做寿宴，姑姑也买了个双层大蛋糕回来。郝然往年都会接下做寿桃的任务，可今年事情太多，晦气，她便把任务交给了姑姑。

　　郝校长总算赶在吃晚饭之前回来，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雪，郝然站在厨房窗口往外探看。

　　天那么黑，雪那么白，人在团圆。

　　“妈！您不要穿这个没跟的拖鞋，冷不冷啊！”郝校长在客厅吼嗓子，保姆阿姨吓得立刻去给老太太换棉鞋。

　　“你爸在家说话特费劲，他总以为你奶奶耳朵聋的呢！”姑姑站在流理台狠命地揉着面团，像是要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去似的，一边啰嗦着，“你奶奶每天念你，你也不说勤快点回来，外头有什么好住的，租的房子有家里好吗？”

　　郝然哑然，靠在另一边看着这个四十岁左右的精瘦女人动作，她脸上有岁月的打磨，也有着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姑姑和她一样，也是苦命人，结婚三年无所出，还被没有天德的丈夫卷走了所有财产。

　　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你拉不下这个脸吗？”姑姑始终侧着身子，没给她正脸，“大家都是一家人，谁会给你脸色看，谁会嘲笑你不成？下个月房租到了期就立刻搬回来。”

　　“我……”

　　“郝志鑫——你出来！”厨房外头传来郝校长的喝声。

　　郝然往外看了一眼：“姑姑做寿桃呢，怎么了爸？！”

　　“快来帮我看看这东西怎么装的！”

　　“我出去了啊，姑，你先忙着。”

　　“逮着机会就跑？别把我的话不当话！”姑姑在郝然出去之前斜了她一眼。

　　郝然当然知道姑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过来人的经验在她经历过同样的事之后显得更加珍贵。

　　“快过来！”郝校长催促她。

　　原来老太太的宝贝儿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一台按摩椅，可惜不太懂高科技的郝校长不知道怎么个操作法。

　　“我让他不要买不要买，我啥都不缺，你看看，他又牵回个大笨驴回来，家里都放不下啦！”奶奶笑意浓重，跟说出来的话不一样，她似乎对儿子非常满意。

　　郝校长无力得靠边站，像个傻大个，郝然拿起说明书看了两分钟，就让奶奶坐到椅子上。

　　“你会使啦？”奶奶半信半疑。

　　“放心吧奶奶！包您舒服！”

　　郝然“滴滴滴”按了几个按钮，真皮座椅里头的小机关便活动起来，正巧按到老太太背部酸痛的地方。

　　老太太登时龇牙咧嘴的：“哎哟这东西劲儿还挺大。”

　　“妈，好用不？”

　　郝志平站在一旁跃跃欲试，正当这时，郝志鑫做完寿桃从厨房出来。

　　她揉着肩膀，看到按摩椅后大喜：“行啊哥，买了按摩椅啦？好用不？”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好用好用！”

　　“好用啊？我来试试。”

　　郝志鑫向老太太伸手，把亲妈扶起来，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

　　“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啊？！”郝志平又开始扯着嗓子嚷起来，把站在一旁的妈和女儿吓了一跳。

　　“别喊别喊，”老太太抚了抚脆弱的胸口，“鑫鑫想坐就给她坐一会儿，我每天都在家，想什么时候坐都可以……”

　　“就是……”

　　“……”

　　郝然无奈地笑了笑，扔下遥控器重新回到厨房看保姆阿姨做菜，据说阿姨准备了9个大菜，鱼虾蟹肉全都有，配置相当豪华。

　　“阿姨，我不吃辣，你少放点辣椒呗。”郝然凑到阿姨身边提醒道。

　　“知道知道，你们家呀，就你爸一个人吃辣的，咱们就不给他做辣的吃！”

　　郝然如获同盟，笑得欢快，再见到窗外大雪，心情骤然又沉重起来。

　　“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是不是？”

　　郝然说：“是啊，霾得都看不清天了。”

　　“下了雪就会好多了，往年都这样。现在政策也好，保护环境做得到位，空气已经改善很多啦。咱们院门口的绿化带建得多好，还有私家车限行，路上也没那么堵，还能节能减排，多好啊……”

　　郝然笑着点头，阿姨每天晚上陪奶奶看新闻联播，对于实事政策了如指掌。老一辈的人，总是心系着政府的。

　　“还有一个菜，你出去等着吧，厨房里油烟重。”

　　郝然倒没觉得有什么油烟，香气却不少，也清净。她一直赖在厨房不想出去的原因，就是怕大家集中的目光。

　　“那我端两个菜出去。”她说。

　　郝然把菜端到饭厅桌上，喊了一声“开饭”，门铃声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谁啊，挑人吃饭的时候来！”郝志鑫燥郁，被哥哥催去开门。

　　吧嗒一声，郝然远远听见自家姑姑尖利的一句：“哟，你怎么来了？”

　　郝志平扶着奶奶从客厅过来，见到陈孝征拎着礼盒站在门口，没吭气，脸色不太好看，直接来了饭厅落座。

　　郝然已经猜到是陈孝征，在奶奶面前不好发作，只好冲门口喊了一句：“来了就进来吧，杵着干什么。”

　　也许是重新回归了自由一阵子，她对计划外的横生事端异常的反感。

　　陈孝征获准，这才换鞋进来，连连向奶奶赔礼道歉：“对不起奶奶，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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