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沈河西

　　华灯初上，夜幕降临，木子才如梦初醒一般地走出商场，坐上了回报社的公交。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行人过客，他们的脸上都写着生活的馈赠，或是心酸，或是喜悦。木子无从得知他们的故事，正如车上的乘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能让一个女孩在繁杂的公交上哭得旁若无人。
　　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和河西相识、相交、相恋的每个瞬间，记忆如同幻灯片在她的脑海里次第闪回，她曾多么用力地追逐这段感情，现在就有多么沮丧灰心。她努力地想用河西的冷淡、不近人情帮自己下定分手的决心，可是甜蜜的过往挥之不去，让她如同饮鸩止渴的愚人。
　　报社差不多就是终点站了，车上的乘客已是稀稀拉拉。等到木子下车时，一位后车门附近的女生给她递了一张纸巾，笑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下车后，木子握着印有泰迪图案的纸巾，想到永远生机勃勃、永远顽强自信的斯嘉丽，笑着对自己说了一句：tomorrow is another day。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勇气，木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宿舍走，小巷的路灯坏了几盏，也一直没有人来修，走到楼下，木子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靠在门口，手里的烟头忽闪忽闪，像夜空中渺不可见的星。
　　河西开口叫她：“木子……”大概是抽了太多烟，嗓音沙沙的，就突然咳嗽起来。
　　木子心疼地走过去，把手上的矿泉水递给他，“你不是不抽烟的吗？这么远，你怎么过来的？”
　　“我回实验室把事情处理完了，就打车过来了，没想到你还没回来，就在楼下等着。”河西紧紧地搂住木子，急促的呼吸落在木子的颈侧，滚烫的唇自发地寻觅到了女孩的唇瓣。
　　木子刚开始还在挣扎，想到河西的冷淡和不近人情，把她丢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心里还有点别扭。但是年少的激情自有压倒一切理性情绪的力量，她马上就陶醉在这个痴狂的吻里。
　　用时下流行的日本恋爱理论来划分，木子应该算犬系女友，忠诚而热情。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很多时候她要的，不一定是河西的勉强应和或妥协让步，而是他的态度：他是否愿意在作出决定的时候把她也列入考量指标。只要他软言细语，陈清利害关系，让木子明白并不是她不重要，而是事有轻重缓急，木子也并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人。
　　报社宿舍是单身宿舍，不容许外人留宿。木子只好买来许多水果，分给楼下的宿管阿姨，和她拉了半天家常，河西就趁着阿姨不注意，溜进了宿舍。
　　这栋宿舍是座老楼房了，建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墙漆脱落，显出斑驳陈旧的衰态。宿舍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床一桌，桌子就立在床边，被木子当做化妆桌用。木子平日工作忙，下班后也还要外出采访或者在报社加班赶稿，这儿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罢了。河西连坐的板凳都找不到，只能局促地坐在她的床上。
　　两个人自是有满腹衷肠想要说与对方听，然而房间的隔音不好，连旁边女生洗漱的声音都听得到，河西是偷偷混进来的，两人自然不敢大声交谈。
　　简单的洗漱后，两个人就合衣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木子枕着河西的胳膊，在他耳畔小声说着自己的委屈，又怕河西觉得她任性，还保证了下次不会再这样。河西心疼地看着女友，他确实负她良多，如果不是她的隐忍和委曲求全，他们早就分手了，或者说也正是她不断地在精神上扶持他、鼓励他，给他感情的供养，才能让他如此心无旁骛、持之以恒地追求自己的学术理想。
　　木子看着河西好久没讲话，蹙着眉毛看向男友，河西不想让女友沉浸在刚才的不快里，趁机把她压在身下，挠她的痒痒肉，木子一边大笑一边往床边躲，河西还要在外面护着，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滚到床底下去了。
　　隔壁传来不满的咳嗽声，明天就是周一了，还要早起上班，这么晚了还玩闹说笑，人家当然不满意了。河西这才用力地抓住女友，不让她再动来动去，吻了吻木子的额头，就哄她睡了。
　　木子今天一早就起来洗头化妆准备和河西的约会，然后又坐了许久的车，下午跟河西吵完架，从商场到公交上，又是一路哭回来的，情绪起伏大喜大悲，早就觉得累了，和男友嬉戏了半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倒是河西，看着女友发出平稳均匀的呼吸，软软的身体还在被子里调整着姿势，一时有点燥热起来。河西握了握木子的手，把她莹白柔软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地吻着，看她没什么反应，就更肆意地用舌头□□起来了。木子在睡梦里皱了皱眉，似乎是难受的样子，把手掌蜷起来了。
　　河西更是兴致盎然，放过了木子的手，就向她的脖子进攻起来，只是轻吻还不够，更恶意地在她的锁骨处种了一颗小小的草莓，这是他的独家印记。木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轻痛，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是河西，就又闭上眼睡起来了。
　　河西感觉自己的内心的星星火花已经有燎原之势了，但是他不想在这种急促的情势下要了她。他希望两个人的结合是在感情和现实都已经稳定的情况下，那时候，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占有她的青春和甜美。河西于是轻手轻脚地下床，用冷水洗了个脸，他重新掏出香烟，站在窗口冷静下来。
　　一开始，他对于这份感情确实没有木子那么上心，他承认。当时有这样一个可爱娇俏的学妹围在自己身边，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崇拜和爱意，热情但有分寸，和她的相处也很愉快，那么交往也没什么坏处。但是在后来接触的过程中，他慢慢被这个女孩的真诚和热情所感染，也看到了蕴含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大大的追求和梦想，他也打算更认真地维系这段关系。但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自我意识和生活惯性并不会在朝夕间改变，在年少的激情与固有的自制之间，木子夹在中间伤痕累累。
　　木子是个心思细腻的女生，她自然会留意到河西偶然的言不由衷和心不在焉，但是她又并不希望拿着这些所谓证据去跟河西闹，来争取自己应得的关怀，而是选择自己隐忍。河西不善言辞，以往也没有太多跟女生接触的经验，等到他发现木子的情绪，多半已经是到了剑拔弩张的临界点。他是想经营好这段关系的，但是由于两人恋爱方式的不同和性格的差异，却总是在努力靠近的时候，不意间越离越远。
　　正如今夜，如果河西不是那么强势地自己决定一切，而是提前告诉木子自己的安排，再或者，承诺自己完成工作之后，就会继续陪着木子，或者情况就不会那么糟糕。河西想，也许，他确实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想到这里，河西总算给这段感情找到了出路，他不是一个习惯对问题视而不见的人，既然出现了问题，那么势必就要找到对应的解决办法。他满足地长叹一声，默默掐熄指间的烟头，回到了房间。
　　木子兀自甜蜜地睡着，梦里不知道遇到了怎样的奇幻经历，半床被子都被她踢了下来。河西拾起被子，抱着她睡了起来。年轻真好，还有勇气有能力解决前路上的一切问题，哪怕情绪再差，睡一觉就能重新开始。
　　这夜过后，木子想要分手的念头自是放下不提，河西也做出了改变，不再那么自我地享受爱情的滋润，却不想付出自己的精力。木子报社的工作忙，但是她但凡能抽出时间，总是倒着公交，不厌其烦地回学校来看河西，河西也会提前安排好自己的事情，两个人感情自是甜蜜如初。
　　临近初夏，毕业的离愁也近了。张教授受邀要去北京参加一个行业论坛，许多专家、学者都会出席这次活动，张教授选定河西跟他一起去北京了。河西虽然不舍女友，但是想想也就是一个星期，况且还可以趁此机会，见到以后在Q大的导师，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
　　木子知道这次机会对于河西来说很难得，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小情绪就闹别扭，而是缠着要河西给她带全聚德的烤鸭、稻香村的点心回来。河西明知道木子馋嘴，还非要为难她，假装算算时间，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排队去买呢。
　　木子气得跳起来就要揪河西的耳朵，她身材娇小，垫着脚也只到河西的下巴，河西故意站起来不让她够到。两个人正打情骂俏、蜜里调油的时候，河西的手机响了。河西一只手抓住木子的手，不让她乱动，一只手接了电话。
　　“嗯，是我。”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河西的语气一下就冷了。
　　“我过几天不在学校，你要是担心找不到地方，我让同学去接你……我不是躲着你，是真的有事……那行吧，再见。”河西的语气里，有着木子没见过的敷衍和倦怠。木子疑惑地望着男友，不知道该不该发问。
　　河西心情有点烦躁，又不想女友胡思乱想，解释道：“是我高中同学，说是来咱们学校参加招聘会，怕找不到地方，就想让我陪她去。”木子觉得不仅是这样，如果只是普通同学，河西的语气不会那么厌烦，他对一般同学虽然冷淡，但也不至于这么失礼。但是想到跟男友就要分开一个多星期了，木子不想在争执和怀疑中结束两人的见面，便强行按捺住自己的猜忌，继续笑着跟河西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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