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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面
这些天,杨思楚过得战战兢兢,生怕车夫寻到枫叶街来。好在车夫一直没有露面,她也不曾在枫叶街附近发现陌生面孔。
杨思楚慢慢放下心,再跟廖氏提到那天的宴会时,便说起见到的几位男子都是贪杯好酒之徒,根本不值得去认识。
言外之意,让廖氏往后别盲目相信杨思燕。
廖氏不以为然,“在酒席上,男人怎么可能不喝酒?如果换成别的场合兴许就不会这样了。”
不得不说,廖氏的说法也有几分道理。
可杨思楚仍是打定主意,不再跟着杨思燕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
更让人欣喜的是,自打那天说过要招婿,李承轩再没往她跟前凑,反而跟王皎月走得很近。
李太太非常高兴,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手里帕子甩得呼呼带风。
有天她还特地带着两个最小的子女去了杨家面馆,三个人只要了一碗香菇鸡块面,却恬不知耻地说:“天气热,没胃口,二太太给我多下一筷子面就够了,再多添一勺浇头。”
面虽然不值钱,但浇头贵,尤其杨家面馆用料讲究,除香菇鸡块外,里面还有木耳、黄花菜和时令青菜。
郑三家的不惯着她,仍旧按照平素的量煮了面。
李太太很不满意,却也没办法,嘴里吸溜着面条含含混混地说:“咱这店里的面好吃归好吃,就是花样少了点。上个礼拜天王小姐请我们到瑞和饭店吃面。卤子用得是码头刚捕回来的大虾,一个个足有虎口那么长,切成两指宽的段儿,不用别的乱七八糟的,就只加鸡蛋和韭菜开卤,真正鲜美无比,不像前面街上卖的河虾,一股子土腥味。”
郑三家的便问:“李太太,鲜虾面也是五毛钱一碗?”
李太太脸上透一丝鄙视,“怎么可能,这样大的虾,一只就不止五毛钱。一碗面至少得要五六块钱?”
廖氏以前顾及杨思楚,对李太太疏离中带着客气,现下知道了杨思楚的态度,便笑道:“李太太拿鲜虾面跟我们的面相比,我还以为一个价钱呢……鲜虾面我还真没吃过,李太太几时也带咱们去尝个鲜,见见世面?”
李太太梗一下,哪里敢接这个话茬,忙换个话题,“王小姐也是武陵高中的,思楚肯定认识。她家住在北城,天天的也不嫌麻烦,绕好大一圈来接我们承轩上学。”
说话时眉梢高高挑起,很为李承轩攀上高枝而得意。
廖氏仍是笑着,“阿楚性子腼腆,交往的人少,未必能认识王小姐。倒是承轩这孩子确实生得相貌好,性情也好,难怪会被王小姐相中。街坊邻居都很羡慕,说这亲事要是能成,王家给的彩礼肯定不会少……还说有点当年何四小姐招婿的意思呢。”
李太太乍听挺高兴,仔细琢磨觉得不对劲,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何小姐是上上任的市长千金,看上了杭城大学的男学生。男学生长得唇红齿白,非常俊俏。何小姐追求得热烈,今天包场看电影,明天包场吃西餐,时不时送金条送手表,还送了男方家里一座两层小洋楼,满杭城都轰动了。
男学生家里一朝得势,跋扈得不行,几乎要在杭城横着走。
可惜何小姐不是长情的人,没到两年就腻了,趁着何市长调动,把男学生甩了不说,小洋楼也收回变卖了。
男方家庭没了依仗,再跋扈不起来,宛如丧家之犬,悄没声地搬离了杭城,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廖氏将王皎月跟何四小姐相比,岂不是说李承轩像那个男学生,也没有好下场……
***
杨思楚在学校自然不知廖氏跟李太太这番口角官司,程少婧刚帮她打听到了会计培训班的消息。
信诚商贸公司请了位颇有名气的会计师给自家员工做培训,设了几个旁听的席位,但是需要收取学费。一人二十五块钱,星期天上午九点上课,共上八次课。
学费不便宜。
可程少婧认为很值,“讲课的老师是英国留学回来的,本事大得很,管着十多家公司的账务,去年年底我爹请他看账,才两天的工夫花了一百块钱。你想想,等你学会了,学费岂不是分分钟就赚回来了。”
杨思楚乐不可支,“托你吉言,希望我也能有那样风光的一天。”
回到家中,杨思楚商量廖氏,“在长兴路上的合泰大厦,八次课,每次两个钟头。”
廖氏尚未开口,伯母陈氏已经嚷道:“就扒拉两下算盘珠子的事儿,一次课敢要三块钱,抢钱啊?阿楚犯不上花这个冤枉钱,回头让你姐给你介绍个工作,你姐夫的人面广……二十五块钱,得卖多少碗面才能赚回来?倒不如买两件鲜亮衣裳,能穿好几年呢。”
廖氏便有些迟疑,确实,这一次课的钱比小翠一个月的工钱还多。
“我能赚回来,”杨思楚央求道:“娘总说我闷在家里不出去结交朋友,这会儿又不这样想了?”
这话提醒了廖氏。
肯拿出这笔款子的人,家中未必大富大贵,至少也是小康,不愁温饱。
说不定阿楚的缘分就到了呢。
她这辈子不就盼着阿楚能够嫁一个忠厚能干家境殷实的丈夫吗?
廖氏笑着拍板,“行,依着你,但你生日利是就别惦记了。”
五月初八是杨思楚生日。
往年两块钱的利是果然是没有了,廖氏却给杨思楚新做了身嫩粉色的荷叶袖旗袍,又亲自下厨煮了长寿面。
并没有怠慢杨思楚的生日。
隔天就是星期天,杨思楚按时去会计培训班。
学员共十一位,女生有三人。
培训老师叫李文森,大家都称他Vinsen。Vinsen约莫三十四五岁,三年前拿了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博士文凭回国。他肤色偏黑,蓄着半脸络腮胡子,乍看起来像个粗人,口才却极好,上课的时候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还时不时讲点他留学时候的趣事。
就连杨思楚这种认为会计就只是打算盘核对数目字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上过两次课,杨思楚便跟另外两位女学员熟悉了。
王义琳比杨思楚大一岁,在公司做些端茶倒水接接电话的杂活儿,因嫌工钱低,想转行做会计。另一位叫马晓菲,年纪更长些,已经成亲生了孩子,夫家有两间公司,她只知公司颇为赚钱,但问起详情,丈夫总是闭口不言,因此她想来学点门道,免得以后有什么变故,她被蒙在鼓里。
杨思楚很佩服她俩的上进,前世她有大把的时间,却从没想过要学些技能,只一味郁郁寡欢伤春悲秋。若是她也能寻点差事做,未必就会被李承轩的花言巧语蛊惑。
课后,王义琳约她去五月咖啡馆吃冰激凌。
好巧不巧,竟然又一次遇到了苏心黎。
她跟一位年轻的金发男子对面而坐。两人讲英语,语速很快,神情非常轻松自在,似乎是在讨论去哪里旅行。
杨思楚本不想盯着她看,可偏偏苏心黎他们就坐在杨思楚对面一桌,抬眸就可以看到。
就见苏心黎也要了只冰激凌,吃过两口后,挖一勺递到男子唇边。男子张口咽下,顺势握住苏心黎的手,在她手背亲了一口。
这样的大胆……和亲昵!
杨思楚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她只见过父母之间有过这样的行为,父亲会夹了盘子里好吃的菜肴喂给母亲。
可那是在家中,而现在在咖啡馆,四周都是人。
何况,苏心黎是有未婚夫的人。
她怎么敢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她如何对得起陆靖寒?
若教陆靖寒得知,他的脸面该往何处放?
想到此处,杨思楚又是一呆。
前世,她费尽心思瞒过所有人与李承轩乘车去武汉,陆靖寒尚能半途去追赶她,那么她跟李承轩到处吃馆子,陆靖寒是不是也都知道?
那个时候,自己又是置他的脸面于何处?
她不敢去想,当陆靖寒在千里之外看到自己的那刻,心里是怎样的想法?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替自己装殓,跟家人解释她是因为外出探亲遭遇了不幸。
自己给与陆靖寒无比的耻辱,可他却为自己、为廖氏保留了最后的脸面。
杨思楚顿时感觉脸颊热辣辣的,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教她恨不能立时寻个地缝钻进去。
连手中的冰激凌也失去了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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