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纪

　　回到办公室，吴俊接到妻子的微信：不要骄傲，继续保持！后面缀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

　　这是什么意思？保持什么？吴俊有点儿懵，回想一下，刚才午餐的时候，郑主任好像是夸了自己什么，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反正大概就是模范丈夫什么的。他现在心思完全不在这里，简单回复了一个“好”字，就继续整理自己的思路了：一定有问题！我对自己的大脑有信心，我不可能连自己专业的事情都搞得稀里糊涂！就算那天在西安酒喝多了，三天过去了，早就醒酒了……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卫佑。

　　“喂？干嘛呢？”还是一贯地对方先开腔。

　　“刚吃了饭，回到办公室，在想一些事情。对了，约书亚的事儿怎么样了？”吴俊还不忘关心这件事儿。

　　“它已经回来了。”

　　“这么快？走的快递还是……”

　　“不知道啊。反正我早上起床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从猫眼里一看，是它，就开门了，也没见到有其他人。可能人家给送回来的时候太早了吧，就放门口了。”

　　“那谁敲的门？”

　　电话那头一下就沉默了，“喂？怎么了？”吴俊忙问。

　　“应该是它自己敲的，我打开门的时候，它还跟我说‘主人，早上好！’”忽然卫佑的声音低沉下来，严肃地跟吴俊说：“吴俊，你有给它设置自动启动吗”

　　卫佑跟吴俊说话一向没有正型，一旦一本正经起来，八成是出了问题。或许卫佑的疑虑就是自己的迷惑，吴俊慢慢地说：“没有。你是不是认为有问题？”

　　卫佑继续严肃地语气，道：“吴俊，你说是谁给它打开的开关？那个人为什么没出现？我认为无论是酒店邮寄还是直接送回来，无论是快递员还是酒店的服务员都不会主动启动他，也不应该送到我家门口却不打个招呼。”

　　吴俊不语，电话两头都沉默了，这次不是两个好朋友之间偶尔意见不合后的沉默，而是陷入了同样的思考。

　　“你现在在哪儿？”吴俊先开了口。

　　“在学校，一点半还有课。”卫佑停顿了下说，“我刚才打电话想跟你说什么来着？你一提约书亚，我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等想起来再说。约书亚……我觉得在它面前，少说话吧。”吴俊提醒道。

　　又是短暂的沉默，“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人异口同声。

　　卫佑又说了句：“我明白。马上到教室了，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吴俊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发怔。越想越乱，自己理不出头绪，心情开始变得烦躁。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专业期刊，翻了两页，心思完全不在这些白纸黑字上，也读不下去了；把期刊撂在一边，又打开电脑，想看下学生发到邮箱里的问题，点开一个回复，写了几行又删除了，觉得自己表述的逻辑不清，还是先不回复的好；关掉邮箱，想接着上午整理的材料，准备下周的讲座，也是完全心不在焉……

　　吴俊正在不知如何把心思拉回到工作上，桌上的座机又响了。他随手接起来，电话里响起郑国明温和地声音：“吴老师，现在有时间的话，你来下我办公室。”

　　“主任，什么事”吴俊下意识地问。

　　“咱们上午讨论的问题还没结束呢，说好吃完饭继续研究的。”吴俊忽然想起上午在郑国明办公室，两人对无人驾驶汽车的改进方案还没谈完，自己怎么吃过饭就径自走回自己办公室了？

　　“哦，抱歉主任，我刚才有点事儿要处理，就先回办公室了，我现在马上过来。”前半句，吴俊是撒了个谎。挂掉电话，带上平常用的一个笔记本，就赶紧过去系主任办公室了。

　　郑国明如往常招呼吴俊坐下，吴俊不好意思地说：“抱歉，主任，我有事……”他刚要把电话里那句话再重复一遍，郑国明打断了他：“哦，没关系。”也许是正在心烦意乱，也许是确实要表示愧疚之意，吴俊马上说：“咱们继续研究吧！”

　　郑国明微笑着对他最满意的下属说：“吴老师，咱们先不着急谈车的事儿。午饭回来后，我接了学院领导一个电话，我们聊了一下明年晋升教授的问题。咱们系嘛，我想推荐你。”吴俊正欲开口，郑国明摆手示意先听他讲完，“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依你的学术成绩，完全有这个资格。我对你有信心，学校这边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自己也要有信心。”

　　吴俊还是忍不住推辞：“主任，我非常感谢您的信任和提拔！但是我毕竟太年轻，现在这个副教授就是您破格任用的，明年就进教授，还是太快了吧？”

　　“我已经说了，对这件事，你不要有顾虑。你个人的基本功扎实，学术水平有目共睹的，很多成绩在国际上也是领先的，对人工智能未来的发展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希望你更多地去考虑怎么带动咱们整个系的科研水平的发展。”郑国明的办公电话此时响了起来，他俯身去接电话，还不忘嘱咐吴俊，“晋升的事儿，你做下准备吧。”回过头去拿起话筒，他如常地先问：“喂，哪位？”

　　“是我！我跟你说，出大事了！”打电话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国明的妻子陶宪。她焦急的心情透过话筒传递过来，声音大到吴俊也能听得清晰。

　　结婚二十多年来，郑国明一直都认为自己的妻子不是个遇事慌张的人，应该是真的出了大事，她才会如此着急。“你别着急，慢慢说。”郑国明想稳定妻子的情绪。

　　“今天下午股市开盘后一路下跌，现在已经有超过2000支股票跌停，我买的那几支无一例外，全军覆没了。”陶宪是一位研究金融的学者，平常自己也买股票投资。

　　郑国明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慰她说：“咳！我以为什么大事，不就赔钱了嘛。今天跌了，以后也有涨的时候。”

　　听丈夫不在意，陶宪声音提高了八度：“整个A股市场现在上市股票还没突破三千支，今天下午开盘一个小时就超过七成跌停，大盘下跌超过8%，这很严重！”

　　郑国明还是不清楚严重在哪里，照旧不紧不慢地说：“有多严重？去年股灾的时候，比这严重的阵仗也不是没有过。没事儿，钱赔了再赚嘛，别自己过意不去。”

　　“我要只是心疼钱，着急忙乎地给你打电话干嘛，晚上回家再跟你说也不迟。我是想跟你说这个现象背后隐藏的东西。”

　　听妻子这么一说，郑国明和在旁被动听音儿的吴俊都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与人工智能有关。郑国明有所悟地对陶宪说：“背后的什么东西？你具体说说。”

　　“今天发生的事与去年的股灾有很大不同。首先，现在的股票估值并没有像去年那样虚高，市场没有被过度炒作，并不具备大跌的风险。其次，今天或者说最近也没有发生任何会导致市场动荡的事件，无论是政策、经济指标还是国际环境等等，未来短期内也看不出有将导致市场大动荡的因素。第三，国际市场也没有出现动荡。也就是说，从技术层面上讲，今天下午的股灾，是没有条件发生的。这背后绝对是有问题的。”陶宪先从自己的专业角度进行了简短的分析，“网上马上有人抛出了几篇阴谋论的文章，我认为，这些都是哗众取宠。真正的原因，我认为可能与人无关。”

　　听到这里，吴俊小声对郑国明说：“主任，2010年，美国发生过一次类似的股灾。”同时，电话另一头也传来同样的声音：“2010年5月，美国曾经发生过一次类似的股灾，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郑国明回答的语气有些沉重。

　　搞人工智能和金融研究的人，对美国那次股灾都不会陌生。当地时间2010年5月6日下午，纽约道琼斯工业平均指数在几分钟的时间内下跌超过9%，短短五分钟之后，超过一万亿美元的资产消失殆尽。紧接着疯狂的一幕在全世界蔓延。那天就与今天一样，技术层面不存在任何理由可以让市场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动荡。经过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五个多月的调查，发现问题只是出在一个高频交易程序上。没有人违法操控市场，只是因为起初一个正常的大单交易，高频交易程序自动执行了“止损”命令，开始以任何价格不断卖出股票，造成股价下跌，然后广泛应用于全球股票市场的高频交易程序，在发现市场异常之后都开始自动抛售，造成市场失控。那应该是人类第一次意识到，一个程序的可怕威力。

　　“现在亚太股市也受到影响开始大跌了，最终后果如何，现在无法想象。我记得你说过，这种程序问题其实是可以解决的。我一直以为有了那次教训，全球市场交易程序应该都进行了修正，但是今天看来，没有任何改变。”

　　郑国明应和着妻子说：“是的，应该是没有改进。”

　　陶宪抑制不住激动，继续发问：“明明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去解决？让悲剧一而再的上演。是人的问题还是机器本身的问题？我搞不明白。”此时，郑国明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在跟妻子讲话。停顿片刻，陶宪说：“我现在要处理点儿事儿，晚点儿再说吧。”

　　嘟嘟嘟的声音提示对方已挂电话，郑国明也把话筒放回原处。吴俊马上跟他说：“抱歉，我不是刻意要听。声音有点儿大，我……我就听到了。”

　　“没关系。刚好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下。”也不是秘密的事儿，郑国明并没有在意。

　　吴俊接着说：“主任，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次股灾之后，全球股票、期货交易市场的程序都进行了更新，问题已经解决了。今天，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人为操纵，但是人为操纵如何做到整个市场的步调都如此一致？还有亚太其他市场又是怎么人为统一操作的呢？这种可能性我认为可以排除。”

　　“嗯，另一种可能呢？”

　　“另一种可能就是程序自己操控了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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