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阁

　　雀蓝之阁掌柜家的小相思托着腮坐在院门前，仰头看着自家大院里那株轻轻的掉下几片花瓣的梨花树，总着两个角的小脑袋微微歪了歪，再歪了歪。
　　他明明就看到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在那树间站着，为什么娘亲偏要说没有呢？
　　“阿乐，那小男孩儿，可是看到我们了，既然我们追到瑜士城内，且不能打草惊蛇，必定要隐了容貌，尽量收敛法术，你就不怕等等我们换了张脸下去，把他给吓着？”铭殊低垂下眼眸，看着那树下正抬头看着他们的小男孩，笑着对言乐说道。
　　“你既已准备抽他记忆，又何必假意问我？”言乐也往那小男孩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知我者，阿乐也。”铭殊说着，展开了手中那把不知何时被他给拿出来的折扇，放在眼前，与脸齐平，然后又快速的收起，在那修长的手指间来回旋转了几下后，被他转手收进了衣袖间，抬手轻轻划过言乐的脸侧，微扬唇角，铭殊的脸已经变了一番模样，“还是说话时的阿乐，更为可爱。”
　　仰面往树下倒去，又在极速下坠时翻转了身子，潇洒落地，铭殊笑着走到那小男孩儿面前，伸出手指放在了他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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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你们知道嘛？听说剑圣无弦与盗圣江静越相约，将在三天后来瑜士城碧水湖畔比武。”
　　“什么？我没听错吧？剑圣和盗圣，他们能凑到一起去？”
　　“没错，据说，这两人之间本就有些恩怨，好像，是为了争夺什么东西……”
　　“这消息可靠么？我怎么听说其实是……”
　　言乐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避开了外面的流言碎语之后，这才走到床边坐下。
　　铭殊说的没错，有得必有失，他既要借血晶石追踪莫笙的下落，那么所要付出的，也必定会对他造成一定的损伤。
　　“阿乐~我仿佛有点儿不好的预感，你真的不打算让我陪你嘛？”因为言乐坚持要两间房的缘故，铭殊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趴在墙上，静静地偷听一下对面的动静。
　　“……”很明显，言乐并没有准备回应他什么。
　　铭殊默默的蹲在墙角想了想，忽然脑中一亮……
　　直接触碰莫笙的血晶石耗费了他不少的精神力，如今更是隐约对他有所影响。言乐将手中悬空的血晶石收入从储存空间里抽出来的一个小木匣中，坐在床沿，正准备闭目恢复精力。却听到与隔壁房间通用的那面墙上，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嘿咻~”
　　言乐睁开眼，那双异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些无可奈何的情绪，仔细看去，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流萤“唰”的一声从手中飞出，深深的插进墙面，匕首尖刃处直直的贯穿到了对面。
　　“言乐，你谋杀亲夫啊？”铭殊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剑刃破开墙面的声音。
　　走上前去，将流萤从墙上拔了出来，言□□过流萤在墙上留下的长条形小洞，看着对面的铭殊，淡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挖墙。”铭殊的回答简单明了，抬眸隔着那个小洞看了言乐一眼，他知道言乐看的见他，也不客气，直接转手将手中的茗决微微抛起来些，换个方位握着，就又要往墙面上戳，“你总归是对我隐瞒了这什么，你不在意，许是你觉得你可以掌控，可我与你不同，事件多有意外，即使是我可以掌控的事情，只要有你身在其中……”铭殊说着，顿了顿，抬起眼眸，对上站在小洞另一端的言乐的眼睛，“那么这件事情便会被我归类为不可掌控事件，所以，我在意。”
　　言乐对上铭殊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下意识的便想要收回目光，低垂下眼眸去，看着身前的地面，沉默许久之后，忽然说道，“我准许你过来。”
　　“哦……诶？”握着茗决的那只手顿了顿，透过那个小洞，看着言乐转身离开墙前，铭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疑惑。
　　阿乐他刚刚，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可具体哪儿不一样，铭殊一时之间，好像也想不出来什么。
　　帝君大人一时之间有些呆愣，握着那把被蠢主人大材小用竟用来挖墙的神兵茗决，低垂下眼眸看着被自己即将挖穿的墙面，脑中默默的反复思量着的那句话，愣是从阿乐是不是变了些，瞬间变成了:我刚刚为什么不用法术？
　　……
　　……
　　身前的灯火随着从窗户缝隙里吹进的冷风微微摇晃，没有理会还在对面房间里面壁沉思的帝君大人，言乐坐在床沿，慢慢睁开眼睛。目光顺着那灯光映照的暗影往对面的墙上望去，灯火朦胧间，仿佛眼前的所有景色，都归入了一片黑暗……
　　……
　　……
　　“倾城，好痛啊……好痛……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会乖乖让出我的心，但你放过我，这样的折磨与我而言……”
　　“倾城，不如你，一刀杀了我吧……”
　　……
　　……
　　冰凉的刀刃划过胸口的皮肤，带着刺骨的寒意。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疼。
　　“冷倾城……”莫笙努力的抬起眸去看着身前这拿着匕首认真的划过他心口的人，看着他那微微低垂着，让人看不真切情绪的眼睛，声音轻灵的有些空洞。
　　“你答应陪我去看天山的雪。”莫笙看着冷倾城那长长的低敛着的睫毛，忍着胸口自呼吸间带来的彻骨疼痛，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你说，等我好了，你便带我去江南，看那两岸垂柳，陪我轻舟游荡。”
　　“嗯。”冷倾城轻轻的应了一声，低垂着的眼眸却没有抬起来去看莫笙一眼。
　　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被人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带着那无尽的凄凉与痛苦，与他原本还依旧抱着的那一点儿希望。
　　透过那个人的肩膀，紧紧的盯着屋顶的房梁，眼角的泪水依旧断了线一般不停的落下，可他已经紧抿上了嘴唇，不再开口求他。
　　目光散漫，仿佛又想到年前他带他去狩猎，他站在远方朝他伸出手来，柔柔的对他笑着，将他拉进他的怀里的那段记忆。
　　那时候，他的手，他的怀，都是暖的。
　　就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开始慢慢变淡，有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正在那双曾经明亮而单纯的眼眸中蔓延。
　　“冷倾城，所有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对么？”那双灵动眼眸里映着的人影慢慢的变得有些暗淡，莫笙没有低头去看自己正在流血的心口，那样彻骨的疼痛让他终于肯开始逼迫自己，来面对现实。
　　“若你还想活着，便不要再开口说话。”取走他心的那个人，声音依旧如以往一般温润，一如从前一般，他总能从声音中分辨出他的情绪，这次也一样。
　　他的声音，温润好听，可那其中所带着的情绪，却冰冷绝情。
　　可是莫笙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那些了，他只是淡淡的说着话，就像是轻轻的自言自语:“怕是在你眼里，我连瞳儿的替代品都不算罢？只是，一个为她养着心的容器罢了。”
　　“莫笙，你便那么想知道？”冷倾城正在帮他缝纫伤口的手并没有停下，娴熟的就好像这样的事情已经进行了千百遍般。
　　“冷倾城，给我换上一颗别人的心，却取走了我原本的心，你最清楚不过，我还能活多久，既然如此，又何必假装仁慈？”
　　“呵，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便如你所愿。”紧紧捏住他下颌的那只手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指尖上的血沾染在他的皮肤上，带着浓厚的血腥味。
　　“我需要你的血，起码，在瞳儿没有苏醒过来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是么……”眼眸里最后一丝容光终于被尽数抹去，他抬眼看着眼前这个眼眸冰冷的人，仿佛脑中再也忆不起他当初那温柔的模样，那双原本只映着他一人身影的眼睛里，也终于重归一片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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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笙……阿笙……”
　　这声音，不是那个人的，是错觉么？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带你走罢，莫笙，就算是死。”
　　对面的那个院子里，灯火阑珊，那里面封存着他和冷倾城所有的美好记忆，只是如今场景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说不出心里到底有些什么滋味，他只是无奈，无奈于自己心底所未曾泯灭的那最后一丝希冀。
　　冷倾城从他这儿取走的血已足够瞳儿活着，他虽然对待他依旧冰冷淡漠，却凶狠的逼迫他，想让他活着。
　　爱情这个东西，真是奇妙的不可言明，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平常不过的举动，却又让他对他再次抱有了希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价值已经用尽，所以冷倾城还想让他活着，让他觉得他终究不是对他无动于衷，他只是想着，即使换了一颗心，即使这颗心开始排斥他之后，他便必定会死亡，他也依旧还惦念着那段本该随着他自己被取走的心而被忘却的那段记忆，还依旧惦念着，那个不知到底对他抱着如何心态的冷倾城。
　　“莫笙……”耳边的呼唤逐渐清晰起来，这不是冷倾城的声音，但他记得，这个人，是苏景。
　　倘若说他还对冷倾城抱着最后一丝希冀也不能让他好好活着的话，那么能让他安静的躺在这里，忍着伤口疼痛，却没有立即寻死的那份执念，便是眼前的这个人。
　　苏景，他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也是唯一一个，无条件对待他好的一个人。
　　假如说，他心里还有美好的那一点点位置，那么，必定是有关苏景。
　　冷倾城所给他的美好记忆充斥着欺骗，就像是凋零枯萎的花瓣，已经变了颜色而不再美好，唯有苏景，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模样，即使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他眼眸深处的关心也从未泯灭。
　　是他让他相信，这世间，还有这样一段能让他觉得美好的情谊。
　　“莫笙，我带你走罢。”苏景看着他的眼眸里，满是心疼，“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你许是不知道，他之所以娶你同你演戏，不过是要求你心甘情愿的献出心来，如若不然，那颗心放在莫瞳身上也坚持不了几年，所以……”
　　“他便是这样，给你希望，让你活着，你怕是不知道，这一次他……”
　　“原来，那个破坏了我计划的人，竟然是你，苏景……”冷风随着来人灌进了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带起灯光摇曳。突然到来的人打断了苏景的话。
　　“冷倾城……”苏景转过身去，看着来人，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眸中，划过几许愤怒。
　　冷倾城静默的站在苏景身前，眼眸对上苏景的眼睛，许久之后，忽然轻笑出声:“呵，你竟爱上他了？”
　　剑刃划过剑鞘的声音伴随着那一句淡漠的“你不配。”随着猎猎冷风划过莫笙的耳畔，那声音，明明并不刺耳，却在他的耳边，变成了可以削骨剥皮的利器一般。
　　苏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沉默着，挡在了莫笙的床前。
　　而莫笙躺在床上，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只能睁大眼睛，映衬着灯火，看着站在他床沿，背对着他的苏景，在那令人来不及反抗的寒光一闪中，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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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景啊……”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了他的脸上，甚至有几滴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莫笙呆愣愣的在床上翻转过身来，趴在床沿，看着那颗带着鲜血滚落到他床前的人头，对上人头上那双还来不及闭上的深邃眼眸，颤抖着伸出手去，把他从地面上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里。
　　抬起眼眸，隔着溅进他眼睛里的温热血迹，看着站在他床前，双眸冰冷，却唇畔带笑的冷倾城。那颗早已死寂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竟在此刻开始逐渐复苏了起来。
　　“冷倾城……”
　　“你只是在利用我，想让我活着，借我来找出那个阻挡了你的人。”他红着一双眼，微微笑起，唇畔的弧度温和却残忍，“可你不该，不该杀了阿景，毁去我最后一抹希冀。”
　　就像是奇迹一般，他竟然从床上站了起来，快速的移身到冷倾城的身前，夺过他手中还沾染着苏景血迹的长剑，反转着刺进了他的胸口。
　　强大的力道带着剑和冷倾城一起，狠狠地钉在了他们身后的墙面上，莫笙紧挨着冷倾城，将脸贴在了冷倾城被刺穿的胸口一侧，单纯的仿若他们初见时那般。
　　“冷的，冷的，一点儿也不温暖。那我之前在追求着的，又是什么？”他笑着，笑的有些癫狂。
　　站直了身子，抱着苏景的人头，莫笙再也没有理会被他钉在墙上的冷倾城，径自往门外走去。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么？”门外，月色无垠，莫笙借着月光看着怀里的这颗人头，就像是没看到人头因为靠近他胸口崩开的伤口，而被沾染上血迹的脸一般，温柔的抬起手去，一下又一下的帮他理好的额前的刘海。
　　“呵呵……”他的声音有些轻灵，却又空洞的可怕。
　　抬起修长的手指微微拢起，深深的探入自己心口的位置，将缝好的伤口崩开，透过血肉，将那颗跳动着的心给取了出来，不在意的扔在了地上，莫笙抬起手指，放在已经被血迹染红的袖口擦了擦，就仿佛是没有看见他身前那一群惊讶的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又犹豫着不敢上前的士兵们一般，伸手摸了摸怀中人头的长发，径自往皇子府大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阿景，我不要那颗心，你也不要你的身体，我带你走好不好，现在，换我来带你走啊……”
　　“我带你，去见我爹……”温润的声线，在这片莫名静谧的空间里诡异的响起，几滴血红色的泪珠轻轻滴在怀中人头的脸上，他耐心的抬起衣袖擦去，笑着抬头，那神情，温柔的有些天真。只是那双眼睛，却隐隐闪烁着黑红色的光芒，在这夜色里，尤为可怕。
　　“可是，阿景，你会不开心嘛？就这样死去，然后离开？”疑惑的自言自语，莫笙走到皇子府门口，却又忽然停下，重新转过了身来。
　　等到他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群侍卫之后，他就仿佛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情一般，忽然慢慢笑起。
　　“阿景死了，那你们，就陪葬吧……”
　　温和的声音，温柔的笑脸，却掀起了一片冰冷残酷的血气弥漫……
　　沾染上血色的梨花花瓣落了一地，被鲜血浸润过得树根没过多久就变成了血红色。
　　莫笙半歪着头，看着那光秃秃的梨花树干，轻声感叹:“真美啊……”
　　也不知是他还记得记忆中那纷纷落下的花雨，还是看到这满地鲜血而做出的感慨。
　　已经没有心脏的心口好像已经不会疼痛了，只有那伤口上的鲜血却仿佛没有停歇一般的流淌。
　　鲜红的血液顺着早已被润湿的衣摆滴落在地面上，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对那身后一直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的主人说道:“不会轻易让你死去的，冷倾城，你给我的，我会尽数还给你，而到那时，你才有资格求我让你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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