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潇湘

作者:山水萦回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情愫


      自文登敖赴京后,文家增添了不少生气。人是少了,但楚娃住了进来,三个年轻姑娘,没有原先的拘束,一下便熟络起来。文家两位没有了文登敖不苟言笑的管束,楚娃不像对着较为老成的哥哥,话也多了许多。以楚娃的武功,也可以做紫姗和新月的师傅,于是练武也成了她们的日常功课,一起扎马,一块练拳,一处比剑。一有闲暇,文紫姗便教两人读书认字,写诗填词,倒也有一番乐趣。
      文紫姗自爹爹上京师以来,只接到一信,说是途中顺利,已安然抵京,入住湖南会馆,叫女儿安心,事办完,即会尽快回郴。紫姗亦无太大牵挂。只是牵挂另外一人。虽然楚娃带来不少热闹,毕竟说不了什么心事。而楚潇湘碍于文家住了三个女子,也不便无事登门打扰。
      楚娃住了几天,感觉总是美中不足。原来老仆在家,厨房由老仆掌勺,虽然不见得厨艺太好,毕竟能调众口,如今由新月掌厨,就只能对付。紫姗向来对饮食不太讲究,也就过得下去。楚娃在家,有的是楚潇湘的手艺,和新月相比,高下立分。所以一连几天,食不甘味。这天,新月买得茄子。楚娃立刻想起前天那盘茄子,蒸得刚熟,撒上盐,蒜粒,用油一拌,端上桌。楚娃夹了一块,便打死也不碰那茄子。楚娃眼珠子一转,向紫姗道:“小姐,我潇湘哥哥太会做茄子了,连酒楼都没那么好吃,我发誓,你从来就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茄子。”文紫姗知道这鬼丫头想什么,便笑道:“那,要不叫他来显显手艺。”楚娃立刻拍手:“好,我去叫他。”一抬脚,三步便蹦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楚娃便将楚潇湘扯来,楚潇湘一脸云遮雾障,问道:“文小姐,这疯丫头也没说什么事,只把我往这边扯。到底所为何事?”文紫姗笑道:“但愿没耽误你的正事。楚娃说你做的茄子天下第一,馋得我们直咽口水。她便自告奋勇去请你。”楚潇湘正愁没机会来看文小姐,乐得顺水推舟。于是卷袖洗菜,将茄子分段切开,中火蒸软,再烧热铁镬,将茄子带皮一面煎至金黄,最后加蒜茸、豆豉,少许郴州特产的五爪金龙红辣椒爆炒,淋少许蔴油上碟,尽管是素菜,已胜过不少山珍,色香味俱全,几个姑娘早已没有了矜持,连连举筷,碟子转眼已光可鉴人。
      到楚潇湘洗罢手出来,才发觉竟未留与掌勺人。文紫姗道:“这也怪你,如此可口,怎容他人插箸。”新月大赞:“茄子皮本来不大好吃,这一来,恨不得茄子有两层皮呐。”众人皆笑。楚潇湘道:“做菜如同做人,会变通,则可化腐朽为神奇。平常煮白菜,如果时令不合,白菜邦子煮不烂,口感不好。此时,可将白菜邦子与菜叶分开,叶子照旧煮,邦子可以加点糖醋,辣椒另炒,则又有一番风味。”新月应道:“楚公子不但学问好、武艺精,连炒菜也别有心得,直令人佩服。怪不得娃妹子咀那么刁,原来是你惯坏的。”楚娃娇嗔道:“谁叫你没个哥哥。”她狡黠地一笑:“不过,我有个好法子,你也可以每天吃到潇湘哥哥炒的菜。”新月不解:“难道天天叫楚公子来炒菜?”楚娃附在新月的耳旁,边说边拿眼睛瞟向文紫姗。文紫姗立刻猜到,脸上泛起红晕,新月却拍手:“这是好主意,小姐嫁了楚公子,我自然跟着去。”看见紫姗姐盯着自己,她伸伸舌头,没有再说下去。楚潇湘忙圆场道:“我有空过来时,当当伙夫,只要你们不嫌弃。”文紫姗道:“我可不敢过多劳你大驾。今天有幸,已是难得,怎好误你正事。况且也易惹人闲话。”楚潇湘从容道:“我妹子在这里,偶尔探望,也属平常,闲话,闲话整天闲着没事的人,才会说是道非,小姐勿虑,我心中有分寸。”楚娃忍不住,插话:“说起来,你们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岁,怎么就有那么多顾忌?干脆什么时候到我们“也是园”去,玩个痛快,反正,我们那儿看诊的人来来往往,谁也不会盯着谁。”新月雀跃起来道:“好哇,我还没进去好好瞧过。”
      文紫姗一次是昏昏然半天,说话半天。另一次是来去匆匆,除此以外,就是梦中曾去,时时牵挂,倒不如痛痛快快去走一遭,所以颔首应允。
      北湖虽比不上杭州西湖,没有苏堤、断桥,没有花港三潭,但一样有平湖秋月,柳浪闻莺。水波不兴,秋月朗朗,杨柳拂岸,莺啼啾啾,不比西湖差多少。更使楚潇湘心驰神往的是,与文紫姗同游,这就非是西湖可比。蓬荜之家,唯有北湖可以一游,无奈,哪里去觅舟船?想来想去,猛然有了主意。湖边一片竹林,那不是现成的舟船吗?趁空砍下了几十根茅竹,又费两天削篾斫竹,扎成一只硕大的竹排。竹排推入水中,系在湖边。竹排上用布支起了一个凉棚,一时间似模似样,宛如画舫,楚娃更是啧啧赞叹:“这比那画舫更好,上下方便,看高望远,没一点遮拦。”两人上了竹排,解开绳结。楚潇湘举起长篙,只轻轻一点,轻松离岸,只见他左一篙,右一篙,竹排徐徐向前,在湖上绕了一圈,觉得十分平稳,方才放心下来,静等文紫姗、新月登门。
      一直到太阳过了头顶,“也是园”就诊的人散尽,方见文紫姗和新月款款而来,楚娃出去张望了好几次,终于看见,赶忙进去告知,楚潇湘连忙迎出门来。只见文紫姗穿一件白底绿花小袄,披一袭银白斗篷,完全是元宵节那晚的打扮。楚潇湘心头一热,将她们引进厅堂。新月替紫姗解了斗篷坐下,就见楚娃上前摆下四只瓷碗,里面有些红白相杂的粉末,随后,一手提壶冲下沸水,一手用汤匙快速搅拌。一碗不稀不稠的羹汤便摆在各人跟前。
      新月从未见过,问道:“这是何物?”楚娃朗声答道:“杞子荸荠露,养颜益肾,我哥的秘方。”楚潇湘解释道:“将干枸杞子,干荸荠磨成粉,沸水一冲便成,请小姐、新月试试味道如何?”文紫姗舀半匙入口,感觉清甜爽滑。那边,新月已将整碗喝完。
      用热茶潄过口,文紫姗抬眼打量四周,一切如旧,笛子仍置于堂前架子上,曾经躺过的长椅静静地歇在一边,装满各式药材的柜子靠墙而立,一切如前世般熟悉。楚潇湘房门开着,一眼便见窗前挂着的风筝。文紫姗微微一动,道:“风筝你还留着?”没等楚潇湘答话,楚娃抢着说:“他呀,每天都看几遍。有时都看得入定了。”楚潇湘轻轻训道:“瞧你这丫头,说话没点遮拦。”文紫姗没有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轻叹一声,很快便舒展眉头,含笑问道:“可带我到处看看?”楚潇湘道:“小姐,请。我这寒舍,可看的东西甚少。”文紫姗、新月随着潇湘的脚步,在屋内转了一遍。除厅堂稍为宽敞,两间卧房并不大,小的点的算是楚娃的闺房,里面也有一些书籍,但多的是习武的兵器等物。大的一间,是楚潇湘卧室兼书房,起居用品不多,书籍倒不少。医典、诗词、四书、五经、史记等,排列有致。临窗一张大案,上置一张瑶琴,旁边散放着些书、画。那只风筝就挂在窗框上,微风吹拂,风筝随风摆动,似欲随风飞去,又不舍寒窗草屋之状。文紫姗打量一番,整间草房还不如这瑶琴、书籍所值,大概楚公子将微薄的进项大都花费在这上头了。楚娃淡然道:“我潇湘哥哥看诊的大都穷苦,收不了多少诊金药资,实在没有钱的,时常倒贴医药。我们过得清苦,但也舒心。不挨饿,不受冻,那就行了。荣华富贵,我们不想,升官发财,我们不盼,小姐,潇湘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文紫姗笑笑:“这我知道。其实荣华富贵、升官发财未必是好事,随遇而安,知天乐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如此。”楚潇湘答道:“我这是穷则独善其身。”文紫姗感叹:“如今能独善其身已属难能可贵,所以楚公子足以令人敬佩。”楚潇湘有点不好意思:“我天地一闲人,实在不值得小姐夸奖。我们还是去游游北湖吧,你看,楚娃已等不及了。”楚娃接腔:“再不去,太阳可就下山了。”说着便领新月走在前面。
      从练武的后院,打开篱笆门,廿来步,便是垂杨婆娑的北湖。时值初秋,有的树木已开始落叶,唯独北湖,四周均是杨柳和绿竹,所以仍旧生意盎然,没有一丝肃杀景象。楚娃两步跳上竹排,新月和紫姗提起裙摆,小心翼翼踏了上去。楚潇湘手执长篙,顶着竹排离岸,眼看竹排已漂出两丈开外,紫姗见潇湘仍在岸上,不免着急。楚娃含笑看着。只见楚潇湘急走几步,用篙撑着,凌空飞起,轻盈地落在竹排上,甚至不觉竹排晃动。文紫姗方才放下心来。楚潇湘撑着竹排,沿着湖边缓缓行进。楚娃则陪着紫姗和新月坐在凉棚里,凉棚外面围着布,坐在里面,眼睛恰好能看到外面的风景。湖岸即使有人,也看不清楚竹排上的人。况且这是个野湖,秋天也没多少鱼可捕,湖上就只有他们几个人。文紫姗爱静,所以很享受眼前的一切。楚潇湘熟练地挥动长篙,尽量撑得平稳。他很喜欢秋天,南方的秋天比任何季节都美。春季虽然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不过时常细雨霏霏,略嫌潮湿,人易春困。夏季阳光充沛,却有些炎热难耐,蛙声蝉鸣,扰人入睡。寒冬腊月,雨雪霏霏,柳叶落尽,湖面成镜,没有一点生气,唯有秋天,天高气爽,初秋之际,柳枝仍可拂地,绿竹森森,湖光树影,凉风习习,使人心胸舒畅。楚潇湘虽不知道自己生日,但可推想定是秋天,所以一到入秋,他便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如果能陪著文紫姗,一辈子撑着这竹排,欣赏湖光山色,一生足矣。
      竹排绕行了大半圈,挑了离岸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用长篙插入湖底,将绳一拴,稳稳地系在那里,楚潇湘腾出手,取来一个竹篓,里面有鱼线,鱼饵。他和楚娃很快理好几根鱼线,穿上饵,系在竹排侧边。楚娃早早泡好茶放在凉棚的桌上,大家一边品茶,一边谈笑。
      新月好奇地问:“楚公子,你的名字很特别,我原先真不知道还有人姓楚。你姓楚,楚是湖南,潇湘也是湖南,你就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湖南伢子。”楚潇湘笑笑:“我是水上漂过来的。我的姓名应作如是解:不清楚是潇水还是湘水漂过来的。”大家哄笑了起来。楚潇湘看着新月道:“我猜你的生日不是初一,就是初二,初三。”新月瞪大眼睛:“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小姐告诉你?”“还用得着人告诉吗?新月就是一弯娥眉月,不是初一,也差不到哪儿去。”文紫姗道:“还正是初一。”楚潇湘又问道:“文小姐,你的名字有典故吗?”文紫姗淡然一笑:“我出生时,迟了产期十天,正是姗姗来迟。那天晚上紫薇星特别亮,所以爹爹取下这个名字。或许也对,盼望紫气东来,却姗姗来迟,令人难以企盼。”新月赶忙道:“小姐吉人天相,一定心想事成。何必老是往坏处想。”楚潇湘也道:“今日山重水复,他朝柳暗花明。正如这湖上,看得远些,心胸便开阔了。”
      楚潇湘关切道:“令尊也走了一段时候,不知眼下如何?”文紫姗答道:“并未收到书信,这一路上应亦太平。只是到京师办事,恐怕不易,看来是白走一趟居多。”楚潇湘叹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毕竟现时的天下,不如眼前风光明媚,只能尽力而为。不过你亦不好太担忧,虽这竹排不是舴艋舟,依然载不动许多愁。”文紫姗缓缓地道:“我倒不担心爹爹办不成事,无功而回恐怕更好些。从此远离官场,躲开是非。做个寻常百姓,自有百姓的乐趣。我看你,不是过得挺逍遥自在吗?”楚潇湘:“我不能‘达则兼济天下’,所以只能如此。我生性怕受束缚,又不守清规戒律,做不了官,又做不了和尚,只好做我自己而已。”文紫姗笑语:“如果你做官,一定是个好官。”楚潇湘抱拳:“烦请委我一官职,看是作个船官或是一厨官,定然胜任。”众人俱笑。
      秋日斜阳,静静地照着。云轻风细,树影衬着蓝天,倒映粼粼波光,一片潋滟。文紫姗不禁走出凉棚,立于排头。水就在脚下,清洌透亮。水草摇曳,小鱼穿梭,伸手可及。比之在老高的船上,别有一种乐趣。楚潇湘在旁道:“你可伸手一试,湖水清凉,非江河可比。”文紫姗道:“不会掉下湖里?”楚潇湘道:“可叫楚娃拉着你。”文紫姗羞涩地以袖半掩着脸道:“不必,你拉着我一手便可。”说罢,满脸绯红,转脸伸出手。楚潇湘略为迟疑,便一手握住。楚潇湘心头一阵狂跳,只觉暖流自手而上,遍及全身。文紫姗一手舀水,顿感湖水清爽洁净,两手一凉一热,心中倍感舒畅。良久,才不舍将手收回。楚潇湘心中闪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句,未及清醒,手已抽回,但觉一瞬永恒,浮想联翩。
      新月只顾看风景,没留神,楚娃倒是看得真切。她和哥哥,也牵过手,觉得是自然之事,从未见哥哥,有如此情状,心中隐隐泛起说不出的感觉。楚娃暗暗自责:傻丫头,你只是人家的妹子。便将脸别过一边,去看那鱼标。只见一枝鱼标乱晃,心头一喜,轻叫:“有大鱼上钩了。”三步并两步,将鱼线小心拉出水面。一条鲤鱼足有三、四斤重,拍打着尾巴,鱼咀翕动,拼命想挣脱鱼钩。楚潇湘赶过去,去了鱼钩,将鱼放在竹篓,然后塞紧篓口,将竹篓泡在水中,系于排尾。另外的几根,亦有所获,其中一根钩了个大团鱼,乐得楚娃手舞足蹈:“不用脚踩,用鱼钩也可以钩到团鱼,潇湘哥哥你真神啦!”楚潇湘不慌不忙,抓起团鱼扔进一水盆:“这么凉的水,我才不会踩呢。团鱼龟缩在泥里,你只要用新鲜猪肝作饵,它闻到味,准上钩。”新月和紫姗对垂钩之事一窍不通,所以听起来挺新鲜。
      通红的夕阳悄然吻着柳梢头,将湖水染得如火似醉。远处,青山如黛,归鸟投林,炊烟袅袅。近处,杨柳轻拂,布帘飘卷,水波不惊。
      夕阳无限好,却是归去之时了。楚潇湘解开绳结,拔起长篙,扬臂一点,竹排顺风而去。靠岸以后,收拾起渔获,进了家中,新月乐得吃了饭再走,文紫姗也觉稍晚再回,不惹人眼目更好,便安心静待。楚娃抱柴生火,新月淘米洗菜,团鱼她是绝不敢宰杀,只等楚潇湘动手。文紫姗看见针线筐里,一只鞋底没纳完,便拿起接着纳。
      半个时辰左右,菜便陆续上齐。楚潇湘一一介绍:“这是笋尖腊黄麂,那碟红烧团鱼,跟着的是姜葱鲤鱼和酥炸泥鳅。今晚算是过节,平常我们穷人家,可是青菜萝卜度日。”楚娃连忙解释:“紫姗姐姐,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平常还不至于青菜萝卜,只是没今晚丰盛罢了。那腊黄麂肉是去年一猎户,因没钱付诊金,猎到一头黄麂,便送一块作谢,潇湘哥舍不得吃,腊了起来,用纸包好,放上干石灰,留到如今。你真有口福。”楚潇湘道:“说句笑话,不必当真。不过两个人吃饭,菜真不好做。少了,非此即彼,多几样,便吃不完。今晚可好,菜式可做多几样,吃起来热闹。”文紫姗点点头:“我在家里吃饭也闷得慌。食不言,寝不语。爹爹和我经常是低头吃饭,不作一声。”楚潇湘道:“我和楚娃是山野之人,不太讲究礼数,你俩只当在家一样,不必拘束。”大家说着举筷,真有点过节之感。文紫姗夹起一块黄麂肉,尝一口,啧啧称奇:“按理说,这腊黄麂应是韧韧的,怎么满口香味,却一点不韧。”楚潇湘道出其中奥妙:“要想不韧,做的时候,横纹下刀,然后用刀背将肉捶一遍,再用汾酒、调料,腌够日子,趁大太阳的北风天晒干,到滴油为止。如此便可香飘十里,又连老太婆也咬得动。”文紫姗道:“楚公子真是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何愁天下有难事。”楚潇湘道:“做事做人,严谨便成,轻漫则毁,既已费功耗时,何不至善至美。”文紫姗深有同感:“我就看不惯那些纨绔子弟,整天玩世不恭,没有多少才学,就会装腔作势。”
      楚潇湘道:“这还好,起码不会祸害人。如果象那严世蕃,则更不像话。”一提严世蕃,文紫姗便浑身不舒服:“休提那人,令人倒胃口。”楚娃忙道:“我们今天高高兴兴,只大口吃菜,小口喝酒好了。”楚潇湘逗笑道:“怎么听起来象大口吃肉,小秤分金似的。”楚娃嗔笑:“好呀,你说我是草寇,我不能饶你。”伸手一拳不轻不重地打在潇湘身上,潇湘并不闪躲,只说:“看看,还不是草寇,说句话就挥拳相向。其实草寇也有好的,象你就是一个。”楚娃气急败坏:“还说,还说。”如果不是有紫姗、新月在,她真会扯着潇湘不放。文紫姗、新月看着他兄妹俩,都乐了起来。
      草房内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几个人只是开心地吃饭、说笑,并不去担忧身外的事,彷佛平常就这么过着。文紫姗看在眼中,知道,这场景很难再有,起码爹爹一回来,一切都又恢复原状。现在只是在做梦。这么平常之事,自己却难以企盼,何等之悲哀!她一面盼爹爹早点回转,怕他生出意外。一面又想他晚些回来,让她和楚公子多相处些日子。
      这夜却是太短,一下便到要离去之时,碗筷一直没收拾,碟中剩下的汁液都已干涸。几个人谈兴正浓,意犹未尽。文紫姗轻轻说道:“回去吧,再不走可要头遍鸡叫了。”楚娃和新月不情愿地将桌子收拾了,三人仍回文府,只留下楚潇湘对着自己的身影。
      刚才还热热闹闹,一下子便变冷清。楚潇湘心中一片空荡荡,人生的事太难把握,聚散无常。原先为之振奋、为之沉醉的事,如白驹过隙,很快就烟消云散,归于沉寂。今后之事,难以预料。和文紫姗情投意合,却在文父的把握之中,无从筹划,无从测度,只能等待。以前有点自负,认为世间并无多少难事,只看你下的功夫有多深。如今看来是彻底地错了,个人实在渺小,对着一座大山,你可傲视,你可一步一步爬上巅峰,然后笑看山在你脚下。但如果是塌方,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就可以将你砸得断胳膊折腿。你的傲气,到哪里找去?文登敖此时在他眼中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不知什么时间,就会发生塌方。一向无所畏惧的楚潇湘,竟然悄悄生出一丝惧怕。但无论如何,他无法舍弃文紫姗。想着,已是头遍鸡叫,只好暂且安歇。
      如是者,又过了三、五天,楚娃又耐不住,一个劲地撺掇,说是山上如何有趣好玩,文紫姗道:“那山还不是象苏仙岭一样,道观、寺庙、碑文之类,早去过了,还有那杜撰出来的典故,也听得令人烦腻。况且,那些地方人多口杂,万一让人瞧见,我可就不清不白了。”楚娃道:“小姐,你就好好地揣着那颗心。我们去的是野山,没有人,比那苏仙岭有意思多了去。只要去一次,你就不想回来。”三说两说,文紫姗也动了心,她倒不是完全相信楚娃所言,而是觉得,只要有楚潇湘,什么地方都有意思。但,不可让外人知道,是最要紧的。
      楚娃回去一说,第二天清早,四人便上路,楚潇湘远远地走在前面,其余三人则施施然跟着。好在三人均是天足,楚娃不必说,无人管其缠足与否。文紫姗自小一心想学武,绝不想裹足,父母亦不勉强。所以走这么一段路,并不特别费劲。楚潇湘还特别备了一个小巧的铜暖手炉给紫姗提着,毕竟时近深秋,一早一晚,寒气渐渐逼人。
      走了半个时辰,便转入小路,再走一段,开始上山。山不高,树也不太密。山上的颜色与平时已大不相同。春夏葱绿的景象,现在已变成一层层淡黄、深黄、浅红与深红为主,绿色差不多消隐。山风虽有些凉意,太阳都已升起,又在走着,大家并不觉得冷,反而感到浑身上下,无处不清爽。
      文紫姗从未到过山野,不知道就这么走着,已是心情如此熨贴舒服。手炉也不想提,叫新月拿着。翻过小坡,拐一弯,就看见一小溪缓缓地流着。顺着小溪走一段,到了源头,原来这是一股山泉。水就是从山脚的洞里,骨突骨突往外冒。洞不大,刚好能容四人,有石头可坐人。坐在石上,看着清清的山泉冒出,往洞外流去,水下的小石头清晰可见。不知名的小鱼,来往嬉戏,真是如诗如画。
      正看着,楚娃压低声音叫唤:“潇湘哥哥,有大鱼。”潇湘趋前一看,真有一条七、八寸长,黑黝黝的鱼来回游动。潇湘将食指竖在唇上,叫大家别作声。只见他迅猛地将手插入水里,便将鱼擒在手中。鱼背上有着秤星一般的金色小点,也叫不上名字。尾巴使劲地拍打,想跳回溪中。潇湘迅速在洞边用剑挖了个坑,舀上水,将鱼养着。又扯了几把枯草,盖在上面。
      逗留片刻,又上一山坡,挑一块向阳平坦的地方,作歇息之用。楚潇湘将肩上的布袋取下,里面装的是几个碗碟。他把碗碟搁在一旁,招呼楚娃:“找点吃的去。”文紫姗直纳闷,这荒山野岭,哪来吃的?楚娃叫上紫姗新月:“一道去吧,反正不远。”楚潇湘领着众人,来到几棵树下,只见树上挂着长满刺的果子。新月见过,知道这是板栗。文紫姗却不知晓,并不敢靠太近。生怕板栗砸下来,头上刺满洞,岂不痛煞。新月道:“又没长篙,怎么打下来?”楚娃笑道:“不用打,只管低头拣掉下来的。”她拣起一个,递给新月:“你看,掉下来的不仅熟透,而且皮裂开了,取栗子出来也易。”结果三人用衣裳兜了不少。紫姗却不敢碰,生怕刺着手。楚潇湘顺便抱了一大堆干树枝,然后将手炉中的余炭倒在一背风处。将树枝架在上面,鼓起腮帮,吹了几下,一堆火便烧了起来。新月学着楚娃的样子,将栗子连壳扔进火堆,一会儿功夫,栗子烧得噼啪作响,一股烤栗子的香味在山坡飘散开来。潇湘手执树技,将烧熟的栗子拨出,稍为摊凉,栗子已笑裂开口,剥去外壳,一颗颗金黄带着焦香的栗肉就盛在碗中,端给紫姗。文紫姗象看变戏法一样,看着楚潇湘熟练地做着一切,象在家中一样自然。楚潇湘道:“这四周的山中,别的没有,要说这野生栗子、竹笋、油茶、杨梅、云耳等,到处都是。只要你不懒,怎么都饿不着你。当然,你要知道季节时令。出大太阳,你要找云耳,跑断腿也找不着。当雷雨一过,你尽管拎着篮子捡。”
      此时,楚娃又叫唤开了:“潇湘哥,我们今天就吃栗子幺?”楚潇湘应道:“这要看运气如何。”说着,向山坡另一边走去。半柱香的功夫,楚潇湘转了回来道:“我们逮兔子去。”楚潇湘提着布袋,带上火种,楚娃抱一大把柴火。文紫姗、新月好奇地跟着。楚潇湘指着一处洞口,叫楚娃拿着布袋套在洞口,留点缝隙。又寻着两洞口,生起火来,只叫加上生柴,务必有烟。新月不解:“又要生火,又不让烧旺,为什么?”楚潇湘解释:“只有烟熏,兔子呆不住,才会跑出来。”
      火生起来,烧的生柴,浓浓的烟腾起,新月学着楚楚潇湘用衣服下摆拼命搧。没多会,楚娃在那边叫:“逮住了,逮住了。”新月又不解:“洞口在这边,怎么兔子往哪边跑?”“你没听说,狡兔三窟吗?”新月道:“我以为只是说说,原来真有这回事。”几个人来看抓到的兔子,楚娃提着兔子的两耳朵,笑眯眯地让大家看。胖胖的兔子白毛带浅棕色的花纹。新月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兔子的眼睛都是红的,敢情是给烟燻的。”大家听了,忍不住哄笑起来。文紫姗看着兔子道:“这么漂亮的兔子,真要杀了幺?”楚娃道:“不杀,我们吃什么?”楚潇湘道:“你喜欢,带回去养着好了,我们另外找吃的。”正说话,楚潇湘悄声道:“吃的有了。”只见他弯腰拣起一块石头,使劲向五丈开外的一处草丛打去。随着一声哀叫,楚潇湘迅跑过去,转身回来,手里已提着一只还在拍打着翅膀的山鸡。
      潇湘叫楚娃将暖炉的灰倒干净,到山下的泉中洗了,打水。顺便把鱼宰了,带上来。又另生一堆火、一堆煮水杀鸡去毛,一堆吊着鱼烤。鸡杀好,抹上带来的盐巴,吊在架上烤着。鱼不大,只好做汤,鱼烤得焦黄,放进铜暖炉的开水中一煮,不一会就变成奶白色的一小锅汤,浇上山鸡滴下的油,香得诱人。
      栗子剥了一大盘,烤山鸡撕成块,汤刚好一人一碗,文紫姗望着
      鱼汤犹豫。楚潇湘知道她想什么:“别怕,手炉烧的是炭,经过火烧,炭灰能脏幺?且楚娃在山泉中又洗干净。吃出毛病,我一定包医。”文紫姗才放心,别看没搁姜,没放酒,汤并不腥,十分可口。
      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文紫姗、新月没想到楚潇湘的布袋中,竟然没有食物,只装了几个碗碟、盐巴。新月问楚娃:“要是打不到山鸡,那鱼汤岂不是没有油?”楚娃哈哈一笑,指向山坡:“到处都是茶籽树,还怕没油?捡几颗,去皮,用石头把籽一砸,油就有了。”新月觉得楚娃知道的新鲜事真多。楚娃看她的眼神,便说:“我这些都是跟潇湘哥学的,算不得什么。你看做女红,我就比不上你。”新月笑笑:“你有功夫都练武去了,那顾得上做女红。”
      那边楚潇湘问文紫姗:“山鸡咬得动吗?肉会比养的鸡韧,但香一些。”文紫姗使不惯用山边竹子做成的筷子,用手拿着吃。潇湘又道:“吃完,用炉灰搓一下手,再到泉水里洗一下就干净了。”文紫姗平生第一次在野岭上吃饭,一切十分新奇。与在家中被人伺候着吃饭相比,除多了几分野趣,更感到无所拘束,舒心自在。这或许就是普通人家的乐趣。钟鸣鼎食,不少人向往之,随意轻松其实更蕴含饮食的真谛。
      夕阳被晚霞牵扯,无奈地西沉,晚风增添了寒意。楚潇湘将烧剩的柴炭仍装进暖炉,叫文紫姗提着暖手。吩咐楚娃将剩下的栗子、山鸡带回文府作晚餐。三人先行,楚潇湘一人滞后,踏上归程。
      及至归家,已是掌灯时分。文紫姗有点倦怠,叫新月将带回来的食物热了,几个人草草吃完,便各自歇息。原先困倦,躺在床上,文紫姗却难以入睡。一会想着白天种种情景,今后难以为继。一面又念及父亲,不知近况如何。翻来复去,足有一个时辰,才迷糊睡去。第二遍鸡啼,又被吵醒,便再也睡不着。轻轻叫了声:“新月。”不见答应,只闻轻轻的鼾声。披衣而起,点亮灯。缓缓推开窗,月已西沉,星汉灿然。一阵凉沁沁的夜风袭来,文紫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复又掩上窗,坐在灯前,难以将息。
      迷朦中,听见有人叫:“珊儿。”抬眼望见,竟是爹爹回来。问及情势,爹爹只摇头叹息:“爹爹此行并不顺利。复职的心已死。心想做个平民,也强于受人倾轧。不如择日,你与楚公子成亲,一来遂了你心愿,二来也好告慰你娘亲。”紫姗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谢爹爹。”这时,响起扣门声,开门一看,顿时心惊胆跳,独眼龙严世蕃领一干人,正打将上门。这一惊,便醒了。原是南柯一梦。此时,扣门声又响起,不会真是严贼打上门吧?紫姗叫新月瞧去,天已麻麻亮,新月从门缝往外看,是老仆在外扣门。赶忙开门,将老仆扶进来,老仆气喘吁吁道:“老爷被困在长沙,快去救人!”紫姗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且慢慢讲来,出了什么大事?”老仆喝了口茶,喘定了,把近来遭遇讲述一遍。
      紫姗方才知道,爹爹几经周折,从江浙南下,到长江买舟逆流而行,转汉阳,自觉已脱险境。谁知欲离长沙之际,才发觉长沙所有城门均有人监视。文登敖方才想起,长沙知府方正乃严世蕃一伙,自己太大意了。为稳妥,便住进一家客栈,足不出户。思量无人认识老仆,吩咐老仆回来报信,着紫姗去找楚潇湘,相信以楚潇湘之武功及机智,定可解困。想严贼目前的举动,是不欲有大的动作,只希望悄然行事,要不然,方正是见过自己的,搜遍长沙的客栈,断难逃脱方正之手。因此,也不太担心有实时危险,紫姗听完所述,才稍稍宽心。叫老仆且去歇着,请楚娃将情形告知楚公子。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916038/8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