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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
日头西落,圆月上墙头。
严家的院子虽是不大却满是温馨,往日不常喝酒的严家爹爹从街上打了两瓶烧酒,一家三口围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谈谈家常叙叙里短。
风吹影动酒肉飘香。
严清霜只觉得自己回到家里后就像是蜗牛卸下了重壳,无论在外是多么强大,坚韧,又或者为了自己一心想要到达的目标来来往往奔波不息,但只要入了家门,自己就只是父母的娇儿女,无须遮掩,防备,更无需思考前方到底会遇见什么。
她不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却在此时思绪纷杂。酒太辣,竟然呛出了眼泪。
娘亲的双手早已粗糙,一直高大的爹爹也弯了腰。或许说以往的很多时间里,她都希望时间走得快一些,好让自己可以提前遇见更好的自己,但现在却希望时光慢些再慢些,漫漫的前路和爹娘日渐衰老的身影都让她开始心生畏惧。
自古身在朝堂的人,多的是身死殒命或者碌碌无为,于自己而言,这一路上她无所畏惧,也没有胆怯,但爹娘是她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她害怕他们看不到自己真正成长到不怕任何诋毁和赞美的那一天。
年少时我们总有孤身仗剑走江湖的梦,又或者认为自己无坚不摧似有神仙护身,只有长大后才明白无论走到哪,梦多大,总有一根红线,一端是前行逐梦的你,一端是尽全力护你平安,千百日惦念不减的双亲。
不管日后的清霜是名动天下还是权倾朝堂,现在的她只是一位十八岁的姑娘,眷恋于家,不问归程。
许是今日都多了些思绪,院里的三个人有些贪杯。到了最后严家爹爹已经是醉得开始说胡话了,清霜双颊上也带着些许红晕。
酒罢宴散,明日便要回宫,清霜不舍。
拿起筷子敲着碗碟,唱起了小时候夏大婶常教她的歌谣,“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一轮圆月之下,却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景。
“吱呀”一声,陈慎行推开了已经许久没来过的书房。书房从老右相去世以后便封了起来,不容许人乱动,只有府中专门的仆人每日打扫,桌椅书架没有一丝灰尘,就好像这四年间没有什么人来,也没有什么人走过。
陈慎行坐在书案一旁的椅子上,往事扑面而来。
自己幼时贪吃甜食,被爷爷逮住,就在书案前罚站,一边罚站还一边偷偷的把自己嘴边沾上的糖屑舔干净,爷爷就坐在对面轻声取笑自己。
还有七八岁的时候,站在桌边练字,手腕处放着满满一杯水,爷爷拿着戒尺在一旁看着自己抄写《石碑林记》.
到了十五六岁时顾二少硬塞给他一本书,一副不可和外人言的样子,带回家之后他也没放在心上,后被爷爷看到,站在书案前背了一下午的圣人言。
人都说右相性格冷清,可他并不是生来如此,不知京中之人谁还能记得年少时的陈慎行,就连他自己也快忘记了自己那时候的模样。
陈慎行靠在椅子上,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沦。
府中的下人也是该休假的休假,未回家的府里也安排了团圆宴,外面和往常一样灯火通明。只这书房附近安静的不能再安静。
这陈府,是太过冷清了。
“爷,时辰到了,马车已经备好,可以入宫了。”刘林站在书房门外低声提醒了一句,似是不敢打破这种寂静。
“嗯”,陈慎行闭目又躺了一会,才起身。
拾掇了一下袍子,缓步走了出去,自己给书房又重落了钥。
树欲静而风不止。
马车一路向皇城驶去。
团圆的中秋夜于皇家而言不过是各有心思的聚会。
夜幕下的宫门像是兽类张开的大口,吞没了世间最常见的亲情友爱,留下的是日益膨胀不可满足的欲望,还有世袭罔替不可违背的纲常。
入了宫门,接连遇见品阶不同的官员行礼问好,一路至了太和殿,储相已经端坐在席上。
毕竟不是朝会,官员只来了一小部分,其余皆是皇族之人。
圣上太后还未到,众人或站或坐分列大殿两侧。
陈慎行朝着上席向顾覃举杯示意,顾覃身为长公主驸马和着顺怡公主坐在离御阶不远的地方。
对于这种场合,顾覃早都练就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对着陈慎行才露出了今晚到现在最真心的笑容。
“你不要一直饮酒,昨日太医才说过你身体要好好养养。”顺怡公主也看到了对面的陈慎行,点头示意了一下后,顺手又给顾覃夹了一道热菜。
顾覃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许久未动,几次轻举起筷子最后还是放下了,又倒酒喝了两杯。
顺怡公主是昭帝和嘉贤太后唯一的孩子。虽是公主,她七岁起便和皇子一样入了上书房,是昭帝最疼爱的孩子。
当年,女帝为还是皇子的昭帝和嘉贤太后赐婚,从此三十余年,二人举案齐眉,鸾凤和鸣。若不是嘉贤太后在诞下顺怡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现在的坐在金銮殿上的监朝之人绝不会是赵然。在知道皇室秘辛的人和现在的赵太后的心里,嘉贤太后是昭帝唯一真正爱过的女子。
嘉贤太后去世,昭帝休朝六日,对于这个发妻的喜爱可见一斑。此后,对于顺怡公主昭帝更是有求必应。当年琼林宴后,昭帝得知顺怡公主歆慕探花郎,便立即下旨赐婚。
“顾覃,你就算是恨我,也要惜着自己的命。”她嫁于他已经七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为何他就看不到自己的心呢?
对于顺怡公主来讲,顾覃就是她命中最大的劫。
当年的悲剧不全是顺怡的错,对于这一点,顾覃心里很清楚。只是,逝者已矣,这一切的罪孽都只有生者承受。
顾覃在熬,顺怡公主也在熬,只希望上天会给他们一次机会,过了这个横于两人之间的银河。
戍时已到,这场中秋之宴的主角才姗姗来迟。
一声通报,众人将目光聚集于殿门处。
无愧于女帝当年的盛赞,已经五十有余的瑞王身上还是能看出他当年一人持节赴敌营的气度,哪怕是离京千万里,南都数十年也未损其分毫的皇家之气。
“臣给圣上太后问安。”瑞王李炳俯身行礼。
李成晟暗自打量着这个让自己父皇惦念数十年的叔叔,“叔父请起,无须多礼,来人,请四皇叔入座。”
瑞王按礼坐于御阶之下的右上方,与左右之人寒暄一番便正襟危坐。
“皇叔此次千里赴京辛苦了,孤先饮一杯,敬皇叔数十年南都尽责。”
“圣上过誉了,臣在南都数十年并无任何功劳,怎担得圣上之礼。”,瑞王说完,举杯饮尽。
赵太后看完两人之间的言语往来,才接着说道:“先帝在时就常和哀家说起瑞王,今日哀家也算第一次见到皇叔了。”
“臣弟在南都时便耳闻过太后盛名,今日也有幸得觐见太后。”瑞王朝着赵太后方向俯身一礼说道。
“瑞王年少时便独身赴敌营,为我晋朝不知立下多少功劳,先帝在时也常感叹他与瑞王本是一母同胞,若不是有些误会也不会数十年都不见一面,就怕皇叔心中有隙。先帝多次提起想让皇叔归京,但圣帝有旨他也不得不遵。”
“太后言重了,臣弟自幼便以先帝马首是瞻,何来有隙之讲,而且臣弟虽不贤但也不愿做坐吃山空的闲散之人,身在南都到底也没有对不起先祖训勉。”瑞王听这一番冠冕堂皇心中也是冷笑连连,他与李彦的恩怨怎能是三两句就可以盖过去的。这一妇一孺心里的算盘真当他不清楚吗。
“瑞王既然这样讲,哀家今日也唤你一声四弟,如今先帝已逝,新朝万象更新,往事过去的也该让它过去了,如今你也不是当日的年轻力壮,南都再好到底是比不了京城,四弟不如往后留在京中,正好也可以帮帮你年少的侄儿。”
瑞王听言抬头望向御阶之上,“臣弟多年俱在南都,对于京中之事怕是一点也不了解,圣上虽年少,但已经可窥明君之资,太后此言可折煞了臣弟了。”
听此言,瑞王是无意回京,话至如此,赵太后也不便多言。
李成晟见状对着瑞王笑着说道:“孤先谢皇叔赞誉,只是如今数位叔伯中还在世的只有皇叔一人,孤若遇难事只有皇叔还能帮扶一把,皇叔不在京,孤心不安啊。”
“臣闻先帝有旨,左右两相为辅臣,太后监国,先帝是文韬武略胸有乾坤之人,有此安排便定会保国无忧,臣已老迈之人,对于朝堂政事实是再无兴趣。”
有来有往,一言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是中秋宴,实是圣上、太后与瑞王之间的暗自角逐。眼看着气氛僵持起来,在场的众臣面面相觑。
“瑞王此言差矣”
瑞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一眼,说话的不是他人,是当朝右相陈慎行。
瑞王对此人也有耳闻,甚至是了解颇深,当年夺嫡失败很大部分便是拜陈名显所赐,时到今日,对这个被陈名显一手调教出来的辅国之相他怎么可能不花心思。
“哦,这便是陈相吧,年少有成啊,不知陈相此话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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