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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着火了——!着火了!快来人灭火!快快快!”“快打119快打119!”
张清晚靠在病床上,身上穿着病号服,看着病房外的喧闹。她来到这里整两周了,人瘦了一大圈,颧骨和下颔尤其清晰起来,显得十分消瘦,唇色也苍白得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上去竟然真有几分神经质的感觉。
本来下午还有一场“治疗”的,看来能逃过一劫。张清晚讽刺地想着。
看护她的护士本有些踌躇,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顾不上管他们,连忙跑出去,也不知道要跑路还是要去帮忙。
张清晚刚不久被打了一针,身上没什么力气,见外面越来越喧嚣,她和对床的“病友”对视了一眼。
这里两人一个房间,每个人白天天都由两个“护士”或“医生”看护,晚上则会把她们的手脚绑在病床上连接好的胶质皮扣上,并且为了防止她们逃出去会锁门、锁窗。即使侥幸逃出去,外面也有好几个保安轮值,还是会被抓回来。
白天被监视的时候,她和这病房里的“病友”不能有任何沟通,晚上虽然有监视器,但她们可以偷偷说话。这病友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也是因为同性恋被家人发现之后瞒着他送到这里来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月。这医院里不仅有所谓“同性恋矫正”,也有网瘾等等别的“矫正”,多是家长送过来的孩子、大学生,也少有二十多岁甚至三十多岁被送进来的,或是自己自愿进来“矫正”的。
门外飘进燃烧的烟味和些许黑烟,这火烧得也不知有多大,都蔓都了一楼。张清晚天天被注射不知道什么药水和被迫吃一堆她也不认识的药物,不仅时常头痛和呕吐,也逐渐失去了力气。旁边的青年比她来的早,被摧残得更是瘦弱。
等张清晚好不容易下了床,走到青年窗前,见他起身都气喘吁吁,不由得着急:“小宇快,我扶你,我们快跑!”
叫小宇的青年咬牙:“姐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我跑不动。”
黑烟逐渐窜进来,张清晚被呛得咳了几声,急出一头湿漉漉的汗。或许是极境的刺激,她猛地有了力气,把青年的病房一推,拿过点滴架朝锁死的窗户底部砸去,猛砸了不知多少下,玻璃终于在层层裂隙下应声而碎,碎裂的玻璃片被她大把贯到外面,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飞溅的玻璃渣划破张清晚的脸颊、双手、侧颈,所幸离得远,也没有划得很深。她不上疼痛,内心焦灼,把青年一把抱起来放在窗槛上,让他跳下去后,自己也翻出去,心道还好是一楼,没有多高。
许多病人都从从滚滚浓烟中跑出来,不要命地朝大铁门涌去,人数竟有几十之巨,门口的三个保安双拳难敌四手,被群殴得不知是死是活。有人找到钥匙把那关畜生一样的铁门打开,瞬间人群欢呼、谩骂,后面有十几个追逐而来的医生护士也被暴打一顿,其他来抓人的见状怕被打死,恐惧地直接跑了。
张清晚扶着青年跟着人群后面跑出去,最后看了眼那熊熊燃烧的,满是罪恶的肮脏医院,快意地笑了。她不再回头看,心跳得极快,跑了不知多远,发现真的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大口气:“小宇,你家在哪里,我给你打个车。”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仅身无分文,而且也没有手机,这里又是郊区,别说打车了,就连出租车的影子都难见。
之前带着青年跑了一段路,现在骤然停下,张清晚的脸一下子白了,正想说借个手机,人一下就栽倒,瘫软在地上,把小宇吓得半死。
张清晚惨白着脸咬牙半天,慢慢有了点力气把自己撑起来,撑在草地上干呕。半小时前注射的阿扑吗啡慢慢发挥药效,她跪倒在地上呕了半天,剧烈的头痛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让人痛不欲生,恨不得一头磕死在草地上。
好半天张清晚才缓过来,脸色和唇色都泛着青白。这次换成小宇馋着她,因为担心有人追上来,她们又徒步走了许久,最后找到一处小卖部。虽然穿着病号服看上去很古怪,但好心的店主婆婆仍同意借她俩手机。
小宇不敢给家人打电话,转而给自己的铁哥们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他们。
小宇打完了问张清晚:“姐,你打吗?”
张清晚摇了摇头:“你们方便把我送回去吗?”吃那些不知道什么药催吐、头痛、反胃之外,好像也影响到了她的记忆力,张清晚原本记得母亲的电话号,但现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就是陈晓栎在美国的号码。
那段号码她每一天都会想,不知道有多少次想打过去又鼓不起勇气,在被关在医院里的时候也日复一日,刻骨铭心地想,生怕自己忘了。
小宇连忙说没问题。一小时后,一个高大的男生开着车过来,把她们接走。看见小宇的样子,他气得眼睛通红,但张清晚还在,强忍着询问的欲望,多次感谢之后把张清晚送回家。
张清晚顶着旁人怪异的目光走进电梯。她不记得今天是星期几了,如果是工作日,那这个点母亲应该还在上班,如果不巧周末碰上母亲在家里的话,就比较麻烦。
指纹锁识别出她的指纹,房门应声而开。张清晚心脏高高悬了起来,见到没人,她松了口气,连忙跑到房间里随便扯了件白衬衫和牛仔裤套上,又在桌面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张清晚一边按开开机键,一边从翻卷出血肉的脚心里挑出碎裂的玻璃渣。手机半天没反应,应该是没电了。张清晚把手机充上电后翻出药箱,用棉签蘸着酒精清理,翻卷开的皮肉接触到酒精,传来钻心的疼,换做以前她早就嚎开了,如今却没什么感觉。
她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处理伤口。
等到清理完了包上纱布,手机也充了一半的电了。张清晚开机后看了眼时间,三点半,再过会儿妈妈就要回来了,她不敢再呆,连忙找了双帆布鞋离开这里,一路疾走到楼下繁华的商圈。
张清晚紧紧握着手机,她神经质地四周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让她心里安稳了不少,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脚底的纱布又渗出血,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走得越来越快。
张清晚做了几个深呼吸,她终于抖着手拨通一个电话。
她身后巨大的钟摆刚好停在15:45。
等待了焦灼的一分钟,那边竟然接通了。
“喂?”独属于陈晓栎的声音从话筒传来,是她日思夜想,想到心脏痛的声音。
张清晚眼前一片模糊,她听到陈晓栎问:“清晚,是你吗?”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眼前模糊得看不清,她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哭了。
这两周的恐惧、委屈、崩溃好像一瞬间找到了发泄口,眼泪一串串地落下,张清晚把手机拿远些,没让陈晓栎听见她的哽咽,匆匆抹去泪痕,她对手机唤:“晓栎……”
刚念出名字,身体就反射性地想吐,头也剧烈地抽痛起来。这两周她待在“治疗室”里,那些人从她母亲那里获悉陈晓栎的照片和名字,念一遍名字就电一下她,或是把照片放在她面前,撑开她的眼皮,让她看的同时要么电击要么打针催吐,持续的刺激已经形成了一套生理反射机制,一听到陈晓栎这三个字,或者看到、想到陈晓栎的样子就恶心反胃,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张清晚捂着胃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脸上却露出柔软的笑容:“我好想你。”
人潮开始涌动,她下意识地跟随着人流走。
身体和心灵仿佛被劈成两半,每说一个字都是巨大的煎熬。
没等陈晓栎说话,张清晚接着说:“晓栎,”她的身体难受地痉挛,咬着牙勉强站住,“我喜欢你,我……”
我想见你。
张清晚顿住了,她握住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流露出恐惧,一步也迈不开步子,僵直地站在马路中间。
她看到对面,有个人穿着白大褂,正对着她笑。
交通信号灯绿转红,张清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有尖叫声传来,她仓惶地转过头,仿佛过了几秒,又仿佛过了很久,她感到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体好像腾空了。
然后重重的地跌落。
好痛。张清晚迟钝地想摸一下剧痛的后脑,但她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手来了,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因为剧烈的撞击飞出一截,屏幕已经碎掉了,依稀能看见绿色的通话界面。张清晚费力地偏过头,指尖用力地去够手机,血液蜿蜒地从身体里流出来。
张清晚苍白的唇瓣动了动,想说话,但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抽气声,呼吸越发困难,她不由得用力地呼吸。不知道是疼拖的生理反射,还是心中悲伤,眼中涌出大片、大片的泪水。
晓栎,我好想见你……
我好想见你啊……
她的唇瓣轻轻开合着,指尖慢慢地垂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的色彩伴随着模糊的意识,最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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