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滴梧桐

　　那是母亲的名字，取自晏殊的《梧桐》：
　　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
　　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
　　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
　　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
　　叶紫英。叶秋扬还记得母亲的面容，她那个时候那般年轻，即使是中年的时候，也依旧年轻美好。她的脸颊上有一颗痣，笑起来的时候，连那颗痣似乎都在笑，她永远都是消瘦而唯美的，连生病起来都是柔柔弱弱的。
　　可是，她跟母亲一点都不像。她自小就是强壮而有力的女童，生来带着用不完的体力，从小就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嗜睡，总是东跑西逛，惹事生非。可是，她的母亲从未拥抱过她，甚至从未给过她慈祥，但是母亲走了，她依旧会痛。她觉得自己从此是一个人了。她读大学时，户口从家里迁出，到现在都是集体户口，还挂在过去风投公司的名下，那时与继父和弟弟的关系都不太好。可是后来，继父也走了，留下一个弟弟。她还记得她陪着弟弟抱着父母的骨灰的情景，她怎么能忘记？这一切。
　　根在清源，天开紫英……
　　多么唯美的句子。
　　叶秋扬每次想起母亲，都会想起这首诗词。她甚至在梦里，都梦到过那些高大的梧桐树落下的紫色花朵。可是，她从来都觉得那梧桐代表着伤感和离别，还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绝望。
　　好在她住的这一带没有梧桐树，也看不到梧桐花。她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去想，就不会那么悲伤。
　　活着就行，不要想太多。
　　对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的单身女子，能平安、稳定的过完这漫长的一生，就是幸运和福气。
　　幸福，其实也就是幸运的福气，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那么，只能靠自己，去筑建自己给予自己的这一丝半点的幸福。
　　叶秋扬将那项链放在手心，端详良久后，放入自己连衣裙的贴身衣袋里。
　　门生期间一直在看叶秋扬。她带着那种伤感、迷离，几乎让他又一次回到了当年刚刚见到她的场景里。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都很年轻。他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虽然在大学里也是学校屈指可数的四大帅哥之一，身边追求他的女孩子也是多的数不胜数，但是在看到叶秋扬的那一刻，他还是有点震惊。他从来未曾见过一个女孩子，有那种坚定、忧伤以及迷离的眼神。他甚至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上面套着一件西瓜红的镂空毛衣，头发算是中长发，简单地扎在脑后，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水。
　　他虽然年纪比叶秋扬小，但是他进公司的时间却比她早，他早听说这次新来公司的职员有一个长的非常漂亮，当即他就指着叶秋扬问是不是那个女孩子。再得到否定答案以后，他惊讶于别人的目光。
　　叶秋扬。多么朗朗上口而好听优雅的名字。只是光见名字，就知道拥有这个名字的女子是怎样的佳人。
　　他不能拒绝，更加不能阻止自己的内心。这么多年，除了初恋走入到他的内心以外，还从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这般靠近他的心，让他的心悸动。
　　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
　　那时早春的玉兰刚刚开放，她笑着在花树下拒绝他。可他依旧觉得她那般美丽。风吹起她的头发，让她仿若飘飘欲仙。
　　跟别人聊起来，众人都说叶秋扬长相太过一般，不过要是讨老婆，娶这种女孩子一定不会错。可他就是觉得她漂亮。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条件很一般，但是，他这张脸，在女孩子面前从来未曾遭到拒绝。他不相信她可以一再拒绝他。那时，追她的人真多啊。可是，却只有他坚持下来了。那时，他多么爱她啊。
　　她曾经问过他，爱她什么？
　　是啊，爱她什么呢？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是爱她的，全身心的爱着她，想要每天都见到她，跟她在一起。不管春花还是秋月，只要能够在一起，似乎就可以天长地久。
　　可是，最后他为什么要放弃她呢？仅仅就是因为家中父母不同意？他到底爱谁呢？是的，他还爱他的初恋，爱那个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的女孩。
　　他突然陷入出神和恍惚，喃喃自语道，“秋扬，对不起。”
　　叶秋扬叹了口气，“都过去了。你没必要道歉。就算你道歉了，也不能让我重返26岁，更不可能让我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叶秋扬最在意的，就是门生小她四岁这件事。当年他们在一起时，她就有过犹豫，她知道这个赌她一定会输，但是她还是赌了，谁知道输的连本钱都找不回来。如今他结婚了，才不过26岁，是她当年的模样。可是她呢？时光倒流、青春不老，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叶秋扬经常想，如果她当初不认识门生就好了，可是，人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她自己要同意跟他在一起的，怨的了谁呢？
　　门生带着真诚的歉意，“我是真的想跟你说对不起的。”
　　叶秋扬一副无所谓的状态，“就算你说了，我也未必会接受。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我永远都不可能再原谅你。”
　　门生似乎有点惊异，“你不是说，都过去了？”
　　叶秋扬说，“过去是过去了，只能说我不想再计较，可是，我没说会原谅你。”
　　门生苦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
　　叶秋扬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没有再说话。现在的他们，算是什么？如果不是要拿回这条项链，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见他。可是，她毕竟还是来了，这是不是有点荒唐？她无语地对自己笑。
　　门生顿了会，又道，“秋扬，其实当年，我想过要跟你道歉，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像一句对不起，也始终不能够弥补我对你的歉意。到最后，我就什么都没有说。”
　　叶秋扬道，“既然当年什么都没有说，以后也不必再说。”
　　门生苦笑而失落道，“秋扬，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你不是曾经说，不管我们的缘分发展到哪一步，都不要彼此变成仇人吗？秋扬，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我也不是一个好爱人，我……”
　　“你不必再说了。”叶秋扬打断了他，她生怕自己会流泪。“我已经说过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计较，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也不是我们彼此就成为了仇人，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再找到一种可以相处的模式。你明白吗？”
　　门生点点头，说，“你说的，我都明白。是我错过了你。是我不好。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出跟你见面，可是……我看你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除了。我心里特别难受。真的，我经常想，是不是，你也打算在心里把我删除？”
　　叶秋扬突然笑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门生，仿佛是自己早已猜透了他，不由地心生失望，“门先生，本来，今天我是不打算在这里吃饭的。但是当时你给我拉椅子，让我为自己的冷漠感到懊恼，我才没有阻止服务员上菜。如今项链我已经拿到了，感谢你对它的保管，也感谢你跟我在一起的两年对我的照顾。你不必觉得难过，你既然做了选择，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叶秋扬已经站了起来，正要迈步时，门生一把拉住了她，“秋扬，你不要走。至少，我们一起吃个饭再走行吗？”
　　叶秋扬没有说话，但她也没有继续就坐。
　　门生又说，“秋扬，我门生除了这张皮囊，身无长物。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带你去过任何的高级场所，甚至连一场电影都没有看过，我……”
　　叶秋扬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门生见她落泪，把她转了过来，轻轻地拥抱住她，见她没有反抗，才敢拥抱她，然后，便越抱越紧。
　　叶秋扬在反映过来后，一把推开了门生。门生要抓她的时候，服务员刚进来，正好阻止了门生。叶秋扬见状，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跑。门生忙跟着追了出去。
　　门生在叶秋扬快要进电梯的时候抓住了她。紧紧地将她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叶秋扬拼命反抗，“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舍不得放。”
　　“门生，你已经结婚了。”叶秋扬刻意提醒他。
　　“我不管。”门生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叶秋扬承认，她贪恋这种宠溺，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可是，她不想沉沦。她从来未曾这般歇斯底里地呐喊，“你放开我。放开我。”一边喊着，一边流泪，引得旁边的客人和服务员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制止。
　　正在这时，电梯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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