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笺·薛涛传

　　韦皋所率部众轻装上阵，不到七日就到了维州。在维州与仇昱、董振合兵一处奔赴边境扎营不久，吐蕃大军也离唐境不远了。

　　韦皋得知吐蕃此番领军之将是大相尚结赞时，只狡黠一笑，嘱咐军中挂出“韦”字大旗，多扎营帐、按兵不动。

　　两军交战、得先机者胜，我方本就兵力稀缺，韦皋再这么温温吞吞、裹足不前，仇昱真担心他们这拨人都得交代在这里。但他几次按捺不住求见韦皋，韦皋都是面带和蔼的笑容安抚他：“莫急，我自有计量”。

　　就算不信任韦皋此人，节度使的名头也不由得仇昱不服，因此，众人只有扎营苦苦等待。就这样又过了五日，吐蕃大军终于离我军驻扎之地仅有百里之遥了。

　　敌人近在咫尺，虽然按照韦皋多扎营帐的吩咐，别说仇昱，就是普通校尉也能一人宽宽敞敞住一个帐篷，但仇昱这心还真宽敞不起来。

　　主将不急，两位经验丰富的兵马使却是不能不有所准备，仇昱与董振两人命手下兵卒白日兵不离手、夜里和衣而眠，这么胆战心惊地过了两日，却收到了吐蕃大军在离他们三十里之处扎营的消息。

　　这么一扎营，两军遥遥相对，却是接下来七日相安无事。

　　这两方的大将心里到底算计着啥？莫非是准备一起在苦寒边境之地过个元旦？和吐蕃交手了一辈子的仇昱和董振一起在营中对坐喝着闷酒，商讨再三，仍是猜不破这次战事的迷局。

　　却说王有道率军去了蜀南，倒是真刀真枪与南诏对上了。

　　南诏出兵不过一两万，在王有道的两万精兵面前根本不够看。两军在大渡河附近打了一战，唐军大获全胜，将南诏逼到了蜀南边境。王有道正要乘胜追击，却被崔佐时制止了。

　　崔佐时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在编的判官而已。韦皋重用他，不等于他王有道也要买他的帐。将在外军令还有所不受呢，更何况只是主将身边的一条狗。王有道当即下令全军继续追击，让崔佐时爱上哪儿凉快上哪儿凉快去。

　　崔佐时也不含糊，当即抽出佩剑就要自刎谢罪，这谢罪之前还掏出了两样东西——韦皋的一封亲笔书信和节度使腰牌。

　　崔佐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颤声道：“韦令公在上，臣愧不能完成您的嘱托，如今唯有以死谢罪。”说罢顿了顿又望着王有道嚷嚷道：“王将军，此剑乃是圣上赐予我家主公之物，如今沾了罪臣的血，烦劳您擦干净了交还我家主公。”

　　这崔佐时也真不要脸到了极致，在军中那么多汉子面前就能跟个女人一样玩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但给他这么一闹，此事就众人皆知了，韦皋那两样东西他就算不买账，落个不遵军令的名头也就算了。偏偏崔佐时还说他手中的剑是皇上所赐，若是他王有道用御赐的宝剑逼死了崔佐时，韦皋还不得给他安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啊。

　　不管这剑究竟是不是皇上所赐，王有道仍是不敢冒这个险。于是，素有勇猛之名的王有道只得吃下这个哑巴亏，硬生生地撤了追击南诏的军令。

　　摆平了王有道，崔佐时即刻挑选了十名唐军中的猛人，与早已在此地等候的东蛮谢氏首领一同赴南诏军中劝降。

　　原来韦皋早年与东蛮谢氏有些交情，之前他已送信予谢氏请其相助，这招先打一顿、后劝降的计策自然也是依韦皋的布置而行。

　　其实南诏投靠吐蕃这么多年，并未占到多少好处，吐蕃每每发兵都以南诏的军队先行，但好处却是吐蕃自己占尽，并且吐蕃对属国素来苛刻，南诏国内早已有不少想要与大唐恢复交好的声音。

　　南诏此番率兵出征的乃是国王异牟寻，异牟寻与谢氏交好，答应见唐朝来使之后，在崔佐时的挑拨离间下，尤其是听闻吐蕃与唐军在维州安营扎寨喝着茶，却让他南诏军队出生入死，简直是怒不可遏。异牟寻当即同意撤军，并且应允次年赴长安朝贺，归附大唐。

　　对于南诏次年会不会依约到长安朝贺，崔佐时并不关心，能够达到撤军的目的已经足矣，并且……韦大人还有下一步的布置，不愁南诏不往这套子里钻。

　　事实证明，次年南诏果然失约了，异牟寻此人为人谨慎，单靠崔佐时几句话要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次南诏单方面撤军，毕竟在吐蕃心里埋下了一根隐刺，之后韦皋多次派密探往吐蕃送信挑拨，吐蕃怀疑南诏有二心，于是索要异牟寻的儿子做人质，异牟寻终于心生怨恨，在贞元四年归顺唐朝，从此为韦皋所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南诏撤军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维州，然后……极度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收到消息后的第二日，吐蕃大军开始拔营撤军，韦皋很快也愉悦地下了撤军的命令。敌我双方这么走了一圈，甚至未动任何兵戈便各自回去了，只差走前挥一挥手道一句“改日再见”，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

　　回成都的路上，韦皋的心腹翟晔也忍不住向韦皋请教起此战的玄机来。

　　韦皋淡淡一笑，道：“建中四年，朱泚叛乱之时，皇上曾依我之计请吐蕃相助，许诺平定叛乱后将安西、北庭之地划归吐蕃，并每年赠送彩绢一万匹。”

　　翟晔点了点头，此事他是知晓的，但不知道当时的旧事与现下的战况又有何渊源。

　　韦皋继续说到：“之后却因为李长源（宰相李泌）极力反对，只允了彩绢，割地之事闭口不提。吐蕃对此事耿耿于怀，必然对我这个求和的主谋也恨之入骨，因此，我此番就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不威慑一二，不足以解心头之恨。”

　　“但我料定此战是打不起来的。其一，吐蕃从不在冬季大战，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们破例的理由；其二，我任陇右留后时与吐蕃大相尚结赞交往多次，此人自傲而多疑，他一贯主张先得安西、北庭，而后进兵长安，对西川之地无甚兴趣，因此断不会举全力攻我西川，再者，他对我的用兵谨慎也颇有了解，我既在此，他定以为我已布下万全应敌之策，占不到便宜的事情，他不会做；其三，吐蕃此次出兵前大肆渲染，正是蛊惑人心的伎俩，反倒是南诏悄悄潜入不可不防，吐蕃的意图不过是以南诏为棋子，扰上我们一扰，不过也好，我正好趁机将南诏拿下。”

　　听了韦皋一番解释，翟晔终于心中明朗了，不过仍有一事未解。
　　“大人，那您又如何得知吐蕃会在明年秋天进攻陇右呢？”
　　那日韦皋说得太过笃定，实在有些未卜先知的味道。

　　韦皋语调有些慵懒地说到：“吐蕃所图之地必从陇右泾州、陇州攻之，尚结赞的意图我早已知晓，明年秋天不动兵，大不了后年秋天动兵，有何区别呢？”

　　“呃……”翟晔顿时无言以对，原来节度使大人不过是随口一说，还害他纠结了这许久。不过……韦大人虽然算得巧妙，带着区区几千人与敌人周旋，还是凶险得很啊，幸好尚结赞中计，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翟晔有些后怕地说到：“大人，你这棋行险招，当真凶险得很啊，万一有个闪失……”

　　韦皋哈哈一笑，“这行军打战，本就是提着脑袋的事情，大人我还想回成都过个元旦呢，人多了耽误行程，要是带几万人出来，你我免不了在维州吃顿年夜饭了。”

　　“是。”翟晔点了点头，回家过元旦是假，韦大人艺高人胆大才是真。翟晔现下回想一番，韦皋这一生战场上险中求胜、妙计百出也不止这一次了，敢想与不敢想、敢做与不敢做，或许就是他与韦皋不可逾越的差距，所以……“诸葛武侯再世”这个名头，也不是谁都担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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