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不寿

　　chapter 8

　　一大早，梧桐巷内的老院子里就传出一阵阵吵闹的声音。

　　“家教？！”
　　鹿晗看着程瑞秋的小心翼翼地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
　　连说了三个否定句，鹿晗把头别过去，任凭瑞秋抓着他的袖口撒娇，也板着脸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鹿晗～”瑞秋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像小猫的爪子，挠得鹿晗心里直痒痒：“你就让我去吧～我以后也是要当老师的呀，如果有做过家教的经历，找起工作来也有利一些呢！”
　　“少胡说八道！”鹿晗把瑞秋的手拨弄开，怒气冲冲的对上瑞秋的眼睛，却在一瞬间心软了下来。

　　他总是没有办法对她生哪怕一点儿的气。

　　他无奈的用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知不知道做兼职有多累？社会上坏人那么多，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万一遇到黑心的老板骗你钱怎么办？万一把你抓起来打一顿怎么办？万一把你骗到黑煤窑做工怎么办？万一把你卖到山沟沟里给人家当媳妇怎么办？万一……”
　　“停停停！你再说下去，我就没活路了！”瑞秋故意把嘴一瘪，扭过头去，“反正，我就要去！”

　　鹿晗哪见过瑞秋这样任性的时候，恋爱这几年，瑞秋被他惯的已经从当年哪个腼腆害羞的女孩成了现在这个会使小性子的姑娘了，他心里又酸又气，冲着一旁的程大海道，“程叔！您快管管她啊！”

　　正在吃早饭的程大海差点把手里的碗都摔了出去。

　　打一起床就听见自家闺女和鹿晗在院子里吵吵嚷嚷，本以为俩人是闹了什么矛盾，仔细一听才发现是自家闺女求着鹿晗要出去做兼职。
　　可是转念一想，这找工作的事儿她应该跟自己老爸商量啊！虽说他一定会答应瑞秋的一切要求……可怎么样也轮不到鹿晗这小子指手画脚吧！

　　本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想法程大海决定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吃早饭，结果鹿晗这小子说出来的话搞得好像自家闺女的老爸不是他，而是鹿晗似的！

　　“咳……我说……这个事儿呢，你就听瑞秋的吧。”
　　“程叔！”
　　“爸爸最好了！”瑞秋还没等鹿晗说完话，就挽着程大海的胳膊得意地冲鹿晗眨眼睛。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塞到鹿晗怀里，“我去兼职的时候会耽误一节韩语课，麻烦鹿晗同学帮我去旁听一下，笔记记得认真一点，晚上回来教我哟～\"
　　“喂！我也要上……”
　　“我查过了，那个时候你没有课，休想骗我！”
　　程瑞秋冲着鹿晗笑的狡黠，灵动的样子让鹿晗都看痴了去。

　　他几乎快要记不起最初见到瑞秋时她的样子了。那时候她总是低着头，厚厚的刘海遮掩住她的表情。她上课从不会主动举手，回答问题时，明明答案正确，说话也总是毫无自信。

　　而现在，她已经变得如此明媚，左右着他的喜怒哀乐，照耀着他的整个生命。

　　鹿晗回过神来，故意赌气地收拾着碗筷，眼中的宠溺却已泄露了他的妥协。

　　还没吃完饭的程大海无语地看着鹿晗迅速收拾干净桌子上的碗碟，再对上自家闺女那恨不得黏在鹿晗身上的眼神，使劲咳了咳嗓子，他觉得，有必要重新树立一下父亲的权威了，要不然，他在这个家里都没有存在感了喂！

　　“咳，小秋啊，你们专业什么时候还要上韩语课了？”
　　“哦，是选修课，每个学期都要有的。”
　　程大海板起脸来，故意严肃道：“选修课，你报韩语干什么？那小破国家还没咱们一个省大，播个电视剧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
　　“爸！”瑞秋完全无视程大海的故作严肃，道：“多学一门语言多一个技能，万一以后用得上呢！”
　　“你又不去韩国，怎么用得上。”

　　“我用不上，鹿晗用得上啊。”
　　瑞秋压低了声音，悄悄对程大海说。

　　“小鹿？”
　　程大海有点儿不明所以，却见瑞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已经被压平的传单，上面还有曾经被揉搓地皱皱巴巴的痕迹。

　　“您看，星海和JS——中韩最著名的两家娱乐公司，在选拔新人呢！”

　　程大海已经有些花眼，他把传单拿的很远，皱着眉，看了许久。

　　“你的意思是……小鹿能被选上？”

　　“虽然没办法预测结果，但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瑞秋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鹿晗。当她看着鹿晗的时候，眼睛中就连一片树叶也容不进去。

　　“他跳舞唱歌都那么好，演戏也不差，要是语言再能过关，不就没问题了吗？然后，他会站在最棒的舞台上，把他想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去实现。”
　　与其说是在回答程大海的问题，不如说是她在自己告诉自己。

　　“丫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嗯？”

　　“你在把他从你身边推走啊。”

　　瑞秋垂下眼眸。风轻轻吹过，拂动她的发丝。

　　“可是，把这样优秀的他绑在身边，太自私了，不是么。如果妈妈当年没有生病，爸现在也应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吧？我只是不希望，鹿晗到了爸这个年纪，也因为年轻时错失的机会而后悔。”

　　瑞秋说的很小心，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晰。

　　程大海眯起污浊的双眼，看向女儿那与妻子极为相似的脸庞。

　　如果当年妻子生病时，他没有选择放弃找上门来的大好机会……那么现在，他也许已经弹着钢琴实现着自己的音乐梦想，而不是坐在这样古旧的院子里，用那双因为繁重劳动而变形、粗糙的手，拨弄着一张又一张过去的唱片，只有依靠酒精，才能在醉生梦死之间找回过对生活的一点激情。

　　他不再追问，转身默默离开。瑞秋望着程大海那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何时，岁月已经将他侵蚀成这副样子。关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只活在父亲的醉语和零星的照片之中。她不知父亲选择倾其所有陪伴在去日无多的母亲身边时有多痛苦，也不知一直钦慕丈夫才华的母亲知道父亲为她变成这副样子该有多难过。

　　她不想让鹿晗像父亲一样后悔，更不想让自己像母亲一样自责。

　　＊＊＊

　　金俊勉做事总是极有效率，那日说要带瑞秋去做家教的地方看一看，就真的把这件事当做头顶的大事来办。
　　再次出现在瑞秋面前的他，已经摘掉了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一身英伦系穿着，举手投足之间显得绅士而又稳重。

　　他带着瑞秋左拐八拐，来到了一家中介公司，老板是一个面目慈善的中年女人，开出的条件也非常合理。瑞秋本身就有些迫切的希望得到这份工作，对于待遇方面也未多做计较。可公司方面的好说话倒是让她优点摸不着头脑，好像被辅导的那个孩子是一个包袱，现在终于有人出来接手。

　　于是，签完合同她便问道：“能与我谈谈那个男孩吗？他的家人希望达成什么样的学习目标？平时什么时间去辅导？他放学之后？还是周末全天？”
　　回答她的，是一阵缄默。

　　半晌，金俊勉艰难开口：“瑞秋，其实……他的家人都不在他身边，对他也没有要求。至于工作时间……你有空的时候就去陪陪他，没有什么硬性规定。”
　　“班长，你在开玩笑呢？”瑞秋讪讪地笑笑“\"这算什么工作。”
　　金俊勉摇摇头，“他是一个很特殊的孩子……这样吧，我带你先去认识一下他。”

　　瑞秋疑惑地点点头，跟着他坐车到了B市出名的高档小区，金俊勉指着一栋独栋小别墅，对瞠目结舌的瑞秋讲：“这就是那个男生的家。”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的女人，穿着保姆的衣服，见到金俊勉后露出了笑容，“金老师来啦。”
　　“芹嫂。”金俊勉右手握拳轻轻抚到瑞秋的腰上，将她往前一带，温声道：“这是阿杰的新老师，程瑞秋。”
　　瑞秋对芹嫂礼貌一笑，芹嫂上下打量着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喃喃道：“太柔弱了啊……”
　　“您说什么？”金俊勉没听清。
　　“哦没什么，”芹嫂笑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快进来坐吧。”
　　金俊勉很熟悉地径直向里走，边走边问：“阿杰呢？”
　　“在房间里。”
　　金俊勉皱着眉，边走边道，“又在玩游戏？”
　　推开门，入眼便是一个满头银发的少年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玩着FIFA。

　　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都置若罔闻，他嘴里嚼着泡泡糖，不时还会吹出一个泡泡。凌乱的银发下隐约还能看见从脖颈一直延伸到背上的纹身，左耳上的紫钻耳钉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光。

　　“阿杰，怎么又在玩，上次不是说不许再玩了吗？”

　　少年并未理睬他的斥责，我行我素地继续沉浸在快节奏的游戏中。气氛一下有点尴尬。芹嫂讪笑了一声，道：“阿杰呀，金老师来了。那天你不还说好久没见他挺想他的吗……”
　　“我没说过。”这次回答的但是快，斩钉截铁的反驳，嗓音还是青春期特有的嘶哑。“他不是我老师。”

　　芹嫂抱歉地冲金俊勉一笑，她好像把情景变得更糟。金俊勉摇摇头，表示他并不在意。

　　他早就知道这个男孩跟别人不一样，他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让这个孩子慢慢的接受了他的存在，又突然地在他生活中消失。或许对于这个孩子而言，他已经是一个背叛者的角色了。

　　“阿杰……”金俊勉踌躇了一下，启声道：“没有跟你说一声就跟中介辞职了，是我不好。但我现在已经找到更想应该做的事情了，还记得吗？我同你讲过，我要去帮那些没办法上学的孩子们，他们更需要我的帮助。”
　　“所以你就要扔下我咯？”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可一阵胡乱按键还是暴露了他的烦躁。

　　游戏里对方队伍响起胜利的欢呼，他终究输掉了比赛。少年望着屏幕，长长的刘海遮掩住他的眼睛。

　　他的问题让金俊勉无法回答，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身边的瑞秋给他。

　　然后，他听到一个沉静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接着，他看到瑞秋走到阿杰面前蹲下，平视着他，伸出手。
　　“你好，我叫程瑞秋，是你新的家教老师。”

　　那双手就一直这样伸着，伸到瑞秋的小臂有些酸痛，她依然没有放下。

　　她借此机会观察着他，染发、纹身、耳钉。就算是她不算循规蹈矩的学生时代，都未曾见过如此叛逆的学生。
　　可她又觉得不像。
　　真正叛逆的学生不会用如此纷杂的饰去凸显自己的不同，她在他的眼睛里，分明看到的是一望到底的澄澈和孤寂。

　　pu——

　　一个口香糖泡吹破的声音。

　　少年目不斜视地从地上站起，走出门。

　　“芹嫂，下次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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