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地毯，白月光

　　南方的春天下起雨来真是没完没了。
　　小吴把伞放在办公室里专门放伞的挂钩上，对着旁边的同事笑着抱怨。
　　大家都会心一笑。
　　手里的咖啡快要冷掉了，他赶紧端着咖啡往问询室里赶去。
　　刚进警局的小吴永远记得那天的那个女人。
　　她的女儿不久前刚在她面前从七楼纵身跃下，当场宣布死亡。
　　而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安静又优雅地坐在那里，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抱怨哭诉，除了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跟哀伤，她的神色平静得不像话，向来例行公事的办案民警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问话。
　　“可以给我买杯咖啡吗？不加奶不加糖。”
　　就这样刚进警局的小吴被叫过去冒着大雨去斜对过的咖啡馆里给那个女人买咖啡。
　　小吴把咖啡递过去的时候，她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
　　她喝了一口之后把咖啡捧在手里，开了口，“我的丈夫八年前去世了。”她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八年到底有多久。然后她又缓缓地继续说下去，“他是一名军人，转业之后被查出患有精神分裂，我们一直都小心翼翼活得也很累。我们就要准备离婚的时候，我却意外的怀了孕。虽然初期的时候医生警告过我说最好不要这个孩子，怕是会遗传。但我们都坚持要，因为有孩子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很多，特别是孩子刚出生那几年生活确实开始慢慢好转，我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自我安慰，我觉得说不定一切都会变好，我想最糟的事情不能都发生在我的身上吧。”
　　她顿了一顿，然后自我嘲弄的笑了，小吴觉得这个女人真让人搞不懂。她不明白一个女人在讲着这种故事的时候怎么能够笑得出来。也许因为他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绝望，没被生活逼到只剩用勉强的笑去还击的地步。
　　办案的民警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没有发问，他们只是耐心的等着她把所有的故事说完。
　　她终于又开始了，“可是，孩子七岁那年，我丈夫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他总是告诉我他觉得生活毫无意义他想自杀，我很害怕，怕他会突然离开丢下我和孩子。我整夜整夜不睡觉的守着他，他去哪儿我都要偷偷地跟着，我真的很怕但我又不能跟他说。我以为我努力的话可能可以挽救越来越糟的生活。孩子七岁生日那天，我带着孩子去取蛋糕，他自己一个人开车出去然后撞上路边的护栏，抢救无效死亡。医院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没有一点伤心难过。我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意外还是自杀。我很可笑吧，反正结果还不都是一样，我何必纠结那些呢。”
　　她又停了下来，盯着年纪最大的许警官眼睛里全是悲哀，“你一定也是一位母亲吧，你肯定很爱很爱你的孩子对不对？”
　　许警官有点意外她会这样问自己，她有点茫然地点了点头，“全天下的所有母亲都很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突然很明媚地笑开了，小吴恍惚间都以为她刚才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而已，即使只是听故事的人，他现在也真的一点都笑不出来。
　　“你这样说就太绝对了，你可能是一个好妈妈，但不是全天下的每个母亲都是伟大的无私的。”她眼里的明媚瞬间黯淡，声音也慢慢低了下来。
　　“我对我的女儿一直都很自私，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相处，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可我还是怕，我不敢太爱她，我怕有一天她会像他爸爸一样离开我，那我该怎么去承受呢？倒不如对她疏远冷淡一点，不要太关心她。有些时候人跟人之间没有太多感情牵扯的话可能会更容易面对很多事，能活得更坚强，受的伤害也会更少。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妈妈。因为我对她的忽视，她也越来越疏远我，她很少跟我聊天，学校里的事情只是偶尔老师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一点。慢慢地，她几乎什么都不跟我说了，两个人待在一个屋子里就好像看不见彼此一样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甚至她那么小的年纪遇到那样的事，都没有跟我提过一个字。”
　　她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小吴赶紧递过去抽纸，那个女人接了过去，这一次她没有说谢谢。
　　她的情绪终于慢慢地平复下来，然后继续讲了下去，“要不是那个愚蠢的男人因为害怕，来找我求我不要报警，我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他真是可笑，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虽然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但我也不能容忍我女儿受到这种伤害。当然，这件事她没跟我说，我也没有跟她提起。我想不提的事慢慢地就会过去了。那之后她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反应，反正她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独来独往的，我也就没有特别注意。前一段时间我遇到了我的初恋情人，他说他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幸福，所以我们在一起了，我知道她很反感这件事。可是我想这万一是一个转机呢？我想讨好她，弥补一下她，前两天她生日的时候我特意送给他一双她喜欢的鞋子还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她七岁生日之后我再也没有给她过过生日了。没想到她还是对我很冷淡，从心底疏远一个人真是彻底多了。我想知道她内心里那个世界，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我偷看了她的日记，她日记从来不上锁的。你知道吗？她日记里竟然全是她跟她爸爸的内容。我很慌，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我才发现，人在面对意外的时候做得再多的准备都是无用功。我带着日记找到精神科的医生，她跟我说如果日记里是真的的话，我的女儿就已经出现精神问题了，让我及早带她入院治疗。我在家里待了一整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到了七点多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女儿还没回家，我出去找没有找到，回到家的时候我才发现顶楼阳台的门被打开了，平常那里是没有人去的，我有一种很坏的感觉。当我冲上去的时候，她正好从我眼前跳了下去。她是在惩罚我才那样做的吧。”
　　故事终于讲完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如释重负，“她是解脱了对吧。”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大滴的雨点在噼里啪啦的砸着玻璃窗，雨好像又下大了。
　　那个女人走了，留在桌子上的那杯咖啡早已经冰凉，小吴看着那杯她只喝过一口的咖啡，喃喃自语：“真是奇怪的女人，明明就不爱喝，为什么还要叫我买呢。”

　　秋叶永远都不会去想，一副让所有人满意的作品怎么会没有来得及上色。
　　不过，我们应该允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个秘密。
　　既然是秘密，就该藏在白的月光中，掩于红的地毯下。与之无关的人不要去打听窥探，与之有关的人才能活得自由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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