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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逢锦官城3
“住手。”武微月大叫出声。她喊叫的同时,“当”的一声,那胡女手中匕首似被什么东西打落在地。“刷,唰,唰,”四个绿衣侍卫纷纷拔出剑来。那中年道士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向那华服公子摇摇头。那两个贵族男女面有讶色,加上那胡女,三人目光都朝武微月投来。
武微月走到廊边,向那华服男子一拱手说道:“这位贤君子,人皆有所不欲,何必强人所难?此女为外公病重,想要救命,方才卖身娼家。既然您爱其舞姿,怜其才气,不惜花一百两重金收归已有,何不连其外公一并接纳收留呢?全人孝道,定会传为美谈!君家如此富贵,收容两人不过小事一桩。人皆有感恩之心。如此一来,此女从此定会忠心侍奉!得人的根本在于得到人心!小人此言,希望你考虑。”
人群里发出一阵嗡嗡声,众人小声议论着此人小小年纪,说话倒是颇有见识。
那华服贵公子听了,随手把膝上的琴推开,冷然从嘴里吐出两字:“人心?”他鼻里发出“哼”的一声,“人心这东西嘛—我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我想要,天下有谁敢不给我他的忠心的?”他此言说毕,一旁的中年道士和侍从们俱都低眉俯首一脸唯命是从的样子。
“这么说,郎君您是必要带她一个人走,不愿成全她的孝道了?”
那公子眉头一皱,一旁的骑装女子早就忍不住,“我们买人要你来管?就是只买她一个,就是带她走,怎么样?”
武微月淡淡一笑:“不怎么样!不过,我刚才还有些缠头没给,假母,能否请你带这胡女过来我这边拿呢?”
假母听说有钱,自然动心,求垦地望着那华服公子。那公子盯了武微月一眼,料她玩不出花样,便不耐烦地一摆手,示意假母前去。假母便急忙拉着胡女穿过场地,来到武微月这头的廊下。武微月拿出一大串铜钱,那胡女流着泪并不上来接,假母连连催促,武微月将钱丢在假母手上。
那胡女满眼热泪,口中念着“多谢郎君”,双手抱胸要施胡礼,武微月止住了她,含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贺瑟丽。”
“是庆贺的贺,琴瑟的瑟,美丽的丽吗?”
“是,汉字是这样写。多谢郎君助我,要不是刚才您替我说话,我又怎么有机会登台跳舞?可这大恩我却无法报答了,我——”
胡女正在说,武微月伏下身子凑到她耳边急言道:“跳上来!照我说的做!”说完,她转身就走。
胡女一愣,见武微月已自顾自走开,便不假思索双手一撑廊边,跳上廊去。假母正在数彩头,见状不明所以呆呆看着她俩。武微月快步走到食案边,在案上摊开的一张已写满字的纸上飞快地写下“贺瑟丽”三字,待贺瑟丽走近,武微月立刻拉过她的手在案上放的墨盒里揿了揿,快速道:“快在空白处按上,两个手,十个手指都要!”贺瑟丽想都不想马上将满是墨的手在纸上按了。这时原来呆住的假母才明白过来,她双手撑在廊边想跳上来,一时跳不上,急得连连怒吼。
主殿上的那对男女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忙让那道士奔过来查看。而武微月却已气定神闲地走到廊边,她一手举着字据,一手将一贯钱掷在假母怀里道:“你既没写过契也没打过手印,你们双方买卖根本没有成交!人市拔个草标最多付一两文,这里远远超过双倍。赔你草标,够意思了吧。”假母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无话可说。
武微月转头又向奔到廊下的中年道士一笑道,“你代你主人听好了!”她举着那张纸高声念道:“贺瑟丽,女,高昌人,因外祖父患疾无药救治,自卖自身。利州都督府武氏子愿出黄金十两,买其为奴,助其供养外祖父天年。双方合意,特立此约。画押在此!”她将字据放入怀中,又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一包金子,递给胡女贺瑟丽毕,然后对满座惊讶地合不拢嘴的众人高声道:“众位客官听了,这个胡女是天仙坊今日下午才从人市上觅得,未曾写过卖身契,也没打过手印。这位假母大娘子生意精明,欺这女孩儿无知,只拔了她草标,不曾给她身价钱。所以依我大唐律法,她们根本是交易未成,两不相干。现下这女子已同意卖身于我,我们双方自愿买卖,手印打好,钱款结毕,契约已成。在座诸位君子,俱是见证。”
众人哄堂大笑,其间还有几人叫起好来。中年道士和侍从们见此情状,也没了主张,齐齐回头望向主殿,此时,主殿上的那两个贵族男女也已站了起身,神情愤怒之极。武微月望着他们,拱手一礼道:“实在抱歉了!我本不愿夺人所爱,不过两位不肯全她孝道,她又不肯随你们去,强买强卖的生意做不成,我只好先买了!我所说俱是事实,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这位假母大娘子,这个女子的卖身契,你拿得出吗?”
那两个男女并众人都向假母看去,那假母此时倒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只恨刚才自己不肯答应那胡女给她身价钱,此时半点凭据没有,无话可回,缩着脖子又悔又恨,不敢抬眼看向主殿。那贵公子立知武微月所言非虚,自己想当然以为这胡女是天仙坊的人,却不想她们还没交易,反被武微月钻到空子,捷足先登。他心中恼恨之极,强自控制自己不失态大怒。那骑装女子却是柳眉倒竖,连连跺足,指着武微月喝道:“签了约又怎样?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益州刺史也要听我的。你现在让开,不然小心你的贱命!”
武微月眉头微皱,“大唐律法,谁敢无视?我有约有证,益州刺史来了,也要按律法办事。”
“告诉你,我是—”
“妹子!”那华服公子喝住她。他一指武微月和贺瑟丽两人,示意中年道士带她俩过去,侍从们正要动手,忽然一声清脆的尺八音从空而来,所有人顿时向笛声响处望去,却见一个黑衣男子斜坐在院墙边的山樱树上,月光下隐隐看出他脸上带着蓝色面具,没人察觉他是何时起坐在树上的。
“蓝夜叉!又是他!”那骑装女子拽着那贵公子的衣袖惊恐道。中年道士和侍从们快速跑回主殿,刀剑齐齐亮出,护卫在他二人身前。树上的黑衣男子却如未见一般,继续吹着曲子。武微月倾耳听去,却是《国风》中《伐檀》,曲中吹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随着他的乐声,那贵公子脸上的怒意却越来越明显。当吹到最后一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那贵公子脸颊上的肉一跳,重重一挥衣袖下令道:“给我抓住他!”八个侍从立刻一齐向树下奔去。
黑衣男子却不慌不忙站起身子,如履平地般在树上走了两步,一个跳跃,就飞身出了墙外。人虽不见,那曲声却不曾断,只听那尺八音一个婉转,在高音上又吹了一遍最后那句“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才停住。一时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棵山樱树枝兀自摇动不止,片片花瓣如雪飘落,随风起舞。
那中年道士急急向贵公子低语了几句,贵公子顿时面罩寒霜,冷冷地说了声:“我们走!” 说着起身就往外走。骑装女子不明所以,问道“哥哥,怎么啦?”她连问了几遍,那贵公子都不答她,她无法只得跟上,路过武微月身边时,她收住脚步,狠狠地瞪了武微月和贺瑟丽一眼,留下一句“你们等着!”便急急跟着兄长了走出去了。
见他们出了门口,武微月回过头来,对贺瑟丽说:“此地不宜久留,恐怕他们再回来,我们速速离开为妙!”
两人并肩走出了天仙坊,那胡女贺瑟丽又要拜她,武微月连忙拦住。她牵过自己的马,把马缰交给了贺瑟丽说“你外公等不及,骑我的马去抓药,可以快些。”贺瑟丽闻言,只得问了武微月下榻的旅店的名字,说定了明日再见,便骑马去了。
马才跑出去不远,贺瑟丽在马上猛地一收缰绳,将马嘴勒转过来,马就地腾跃了起来,她回头高声问道:“恩人您的姓名?”
“我叫武微月。” 沉沉的夜色里,传来一句响亮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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