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能够相爱

　　七

　　脑中隐约闪现的，是仿佛数不完的一重又一重白色，有一个人，对着紧闭的大门，怎么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用手触摸冰冷的玻璃，绝望地流着泪水，那是谁？那个流泪的人是谁？
　　“忆相？韩忆相！”声音在耳膜外震荡，久久才传入他的脑中，是谁在叫他？是谁的声音？
　　身体突然被大幅摇晃，一阵晕眩，韩忆相才得以从梦魇中摆脱出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范庭，他的表情是难得的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清醒了没？”范庭看他的眼睛有了焦距，才放松抓着他的手，仍不放心，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些事情，想得入迷了而已……”韩忆相轻抚自己的额头，慢慢想起了之前的情况，也想起了范庭的那句问话。
　　“我、我不是！不是！真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范庭怔然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韩忆相，手腕被他突然抓住，抓得生疼，虽然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显得很慌张，为什么他一下子变成这样？
　　厅内突然掌声大起，范庭一回头看向台上，才意识到整场晚会已经结束了，这时候他又实在不方便离开，只能按住韩忆相，低声说一句，“你坐这里别动，哪儿也别去，等着我，听到没有？”一直等到看见韩忆相点头了，他才赶紧跑到嘉宾席那边做他的善后工作。
　　虽然一边招呼着领导们退席，范庭的眼睛还是一边顾着看韩忆相的情况，幸好，他真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原位，就看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上客气地和人应对着，范庭脑子里早走了神，想着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底哪里触了韩忆相的雷区，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事情处理差不多后，把杂七杂八的事都留给实践部的人来弄，范庭赶紧回到韩忆相身边，拉着他就往外走。一出礼堂门口，凉风吹过，毛孔一阵收缩，虽然已经是五月中，不过大晚上的凉意还是有些重。这时候也不适合在露面讲话，范庭考虑了一下学校里的场所，回头问韩忆相：“去东门外的咖啡厅坐会儿吧？”
　　“不必了吧？已经十点了，到时候宿舍门会关……而且也不需要……”已经冷静下来的韩忆相只想早点离开，不用面对这个一直给他带来危机感的人，尽量找借口推搪。
　　“不行，有些话必须说清楚点儿。走吧，要是宿舍到时候关了，我给你想办法。”说完，范庭就转身先往东门方向走，他当然也知道，韩忆相肯定会像任何一次时那样随后跟上来。
　　咖啡厅的名字叫“炫酷ＴＩＭＥ”，不过好在装潢不是那种黑咕咙咚玩儿深沉那种风格，顶上的灯不太亮也不会很暗，窗户边上有开放亮堂的座位，里面也有用隔断拦成一个个的比较隐私的座位，因为建在大学旁边，所以这类座位当然一般就是情侣来坐，不过范庭一进来就毫不犹豫往靠里的座位走，虽然已经是这个点儿了，除了他们就没别的客人了，不过他们要谈的东西就算只是让服务生听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随便点了杯咖啡，等已经没什么精力的服务生离开后，范庭也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你刚才干嘛那么害怕？”
　　听到他的问题，韩忆相不禁瑟缩了一下，“没有……被你问的话吓到了而已，所以就比较紧张，没别的意思……”
　　“不对。”范庭一把抓住他紧捏着杯柄的手，强迫他仓皇地抬眼，“你害怕什么？”
　　“我没有……真的没有，你放过我吧，别逼我了……”韩忆相死命抽手，可就是无法挣脱范庭的控制，太大的压力让他几乎要哭出来，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话，“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是……我不是啊……你相信我，相信我……”
　　“韩忆相！！……我喜欢你。”
　　突然一阵沉默。
　　足足半分钟后，韩忆相才消化了刚才听到的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瞪着对面的人。
　　“我真的不是……你还是不相信吗？要怎么样你才信……”
　　“别说了！”看着他几近哀求的样子，范庭忍不住隔着桌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想再听他用那种好像难过得快要死掉的声音说这些话。掌心下的唇软软的，热热的，可是却也传达过来了他的轻颤，本来今晚明明没打算会闹成现在这样子的，可是一切却脱离了他的打算，原本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的话也一下子说出来了，已经把他吓得够呛了不是吗？范庭不知道该对他的反应感到懊恼还是对自己懊恼。
　　有点儿舍不得地拿开手，范庭知道他现在就是把心里话说它一万次，韩忆相估计也不会信几分的，于是换了个方式说服他，“你当我试探你？还是当我糊弄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说的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得是什么样的影响，你觉得我脸还要不要在学校里摆了？”他难得叹了声气，端起桌上已经有些冷的咖啡一口喝了干净，咂咂嘴，“反正，我话是说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以后别见着我就躲就行了，我说的事情我自然一点点儿让你相信。”
　　看着他笃定得好像写着“就算你躲我也把你抓回来”字样的脸，韩忆相默默低下头，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什么才好了，只剩下脑中一片的混乱。

　　俩人都一直没开口地走出咖啡厅，冷风一吹，韩忆相没穿多少衣服冻得一打寒颤，就想快点往学校里跑，却被范庭拉住问：“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被他一说，韩忆相抬胳膊一看表，“十点……啊！三十二了，我得赶紧回去！”
　　“你现在回去不也晚了？三十就关宿舍门了。”
　　“那也不行……我回去跟看门儿的说说，他应该会放我进去的……”从来没遇过晚归这种事儿的韩忆相心里直叫急。
　　“就算他放了，也会让你登记留底子，期末报到院里去，多讨没意思，保不准辅导员得怎么说。”范庭是连唬带骗，凭着他是学生会长，估计韩忆相不信全部也得信大半。
　　“可是，现在大晚上的……”
　　“我不是说了，要是过了时间我给你想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住处就在再往北不太远，你到我那儿住一晚上吧？”虽然觉得自己现在很是趁人之危又有要挟之嫌，不过要是今天就这么让他回去了，恐怕明天开始他就会变成个蜗牛，死也要把自己藏起来，再说自己也没什么不良企图，所以趁火打劫得倒也心安理得。
　　“啊？”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韩忆相惊讶地抬头看他，正对上范庭明显有点戏谑的眼神，立时觉得一阵尴尬。这人的神经是什么做的啊，他刚才才跟自己说了……那个……虽然不像真的，但现在突然就说上他家睡，让人、让人怎么想……“呃，不好吧……我还是回去……”
　　不过韩忆相哪里敌得了范庭的一番蒙骗加恐吓，俩人绕来绕去推来挡去，结果韩忆相也不知怎么的，最后被绕得还是给答应了，等想明白时发现已经在跟着范庭往他住处走了，心里那个后悔，可一想到现在处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而且他也不太有勇气提出来说要打道回府，只好就揣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继续往前走。
　　大概有个六七分钟的路程，就到了个只有几栋楼的住宅小区，看着也有个至少好几年了。范庭带着韩忆相拐进跟街平行的第二栋，二楼的一个中门，就在看着他掏钥匙开门的时间里，韩忆相在心里做最后一次交战，住？还是不住？
　　“进来。”范庭一手推开门，侧开身子，完全是不让韩忆相有后悔的机会。
　　认命地走进去，等范庭开了门灯，韩忆相先大致观察了下，很明显，这里住的只有他一个人，一室一厅，估计也就四五十平米，门口也没摆两双拖鞋，看客厅里的样子，至少没有女生待过的痕迹，这点令韩忆相很庆幸。
　　“别站门口啊，进去坐。”范庭从鞋柜里拿出来一双拖鞋，放到他脚下，自己也换鞋脱外衣走进屋里，先把电视打开调到新闻台，“我这儿有点儿乱，你别介意，自己随便就好。”
　　韩忆相坐到沙发一头，又再打量了一下，虽然的确是有些乱，不过已经比学校里不少男生寝室干净整齐多了，一个人住要天天收拾屋子，能到这份儿上就不容易了。
　　“你要不要先洗漱？”范庭递给韩忆相一杯水，然后往卧室走，“我先去整理下床铺，你是用我的被子还是我给你拿床新的？”
　　手握着玻璃杯子，凉凉的，韩忆相用不算太大的声音说：“呃……我睡沙发就行。”
　　刚要进去的范庭一听立刻回过身来，看了他几秒，“那可不行，你是客，当然是睡床，我睡沙发。”
　　“不用了，我凑合一下就行了。”不温不火地说完，韩忆相抬头看着他有点着恼的脸，然后又慢悠悠把头转向电视的方向。
　　看着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范庭简直有点哭笑不得，怎么这家伙总是在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固执啊？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自从跟他打交道之后连情绪都不得不多了不少，“好了好了，你睡沙发，行了吧？那我搬床被子过来。”
　　等他进里屋去了，韩忆相才略松了口气，两手一握，手心里都紧张得有些出了汗。

　　半夜，范庭一觉醒过来，摸索着起床上厕所，本来还在梦里的脑子清醒了点儿后，想起来韩忆相正睡在自己家里。摸着墙走到客厅，等眼睛适应了之后，就着没完全拉紧的窗帘射进来的月光，看到窝在沙发里的人影。薄被盖在身上，却显得被底下的人身形更瘦弱，也不知道他平时有没好好吃饭。
　　走近几步，范庭蹲到沙发脚上，凑近了看他让被子盖了一小半儿的脸，心里想着自己现在这样简直跟罪犯似的，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他请人过来住没抱着什么那方面的想法，可现在人就在自己眼前，半点儿豆腐不吃还真是浪费了机会。
　　韩忆相的脸很平凡，闭着眼时更显得平凡，没什么特色的五官，不难看可也不会让人觉得好看，越看越不明白，这张脸当初是怎样露出那样的表情来的呢？让他想忘也没办法忘掉。
　　“嗯……”一听见他发出声音，范庭立刻反射性往后使劲躲了一下，然后看着还睡着的人慢慢翻了半个身，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头又埋进了被子里，很小声地轻轻呓语。
　　怕吵醒他而没有再动，范庭侧着耳朵仔细听他嘴里到底说着什么，可是仍然听不清楚，不断重复的单音，是……“云”吗？是人名？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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