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浮

　　华丽的十五串水晶吊灯，大红绣花滚边地毯，安放于墙壁的银质三烛台，挂在中央楼梯口处的大幅油画，一切的布置将中世纪欧洲的风格重现得惟妙惟肖。分散在三层楼的不同房间装饰各异，进行着相应的买卖，跟几人想象中的见不得光的黑市大相径庭。
　　“好奢侈的地方。”乌茶每走几步就感叹一句，而他也是在心里赞同。要造出这样的地方，不知道掌管者花了多大心血与财力。表面上是城市的黑暗角落，却出乎意料地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耀眼夺目，何等肆无忌惮。
　　四周的灯全部熄灭，只余中央水晶灯独自璀璨，灯下摆着从暗处推来的巨大玻璃瓶。未语在这样一片静谧中出场，身上的黑色礼服比她初次表演时还要华丽。她跃入水中，尽情演绎属于她一个人的水浮。
　　四下静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他在黑暗中无声地摘下面具，凝视着水中的她。分明是第二次看到她的表演，但不知为何，还是会不觉沉醉其中无法自拔。若要说有点不同，就是他现在的身份——以一个人类而非虚无的视角看她。他微微仰着头，紧紧地盯着她，一刹那间竟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心里涌上来的微妙感情前所未有地强烈。人类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一下接着接一下，在胸腔中清晰地回荡。
　　红色幻影，漫天波光，竭力伸长的手臂，拍打玻璃的声音。
　　是谁对他说过，请你看着我。
　　水晶吊灯折射的陆离光影那样地美，若这串灯忽然被枪击碎，水晶掉入水中，是否会带来更迷人的潋滟水波？
　　他想到这里忽然回神，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有这些想法？红色的幻影究竟是谁？那句话又是谁对他说的？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想到枪？太过奇怪，变成人类以后好像整个脑子都不属于自己。
　　他正陷入恍惚，忽然听到四周一片热烈掌声，伴随着掌声的还有一片称赞声。原来是未语的表演结束了。
　　灯光又起，一室明亮，他赶紧重新戴上面具。
　　穿着燕尾服的拍卖会主持人拍着手登场，修长十指全部染黑，腰间别着长长黑色权杖，权杖的尽头是一颗极美的蓝宝石。他戴着纯黑色的面具，一出场就相当客气地感谢了未语精彩绝伦的演出。未语点头致意后，到另外的房间换上干净的衣服，不动声色地走到人群中，走到他的身边。
　　“很美的表演。”他轻声说。
　　未语一愣：“谢……谢。”
　　玻璃瓶被人推离，主持人继续着他的开场白：“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今晚的重头戏了，空前绝后的十五件珍宝将在今晚一一亮相。至于花落谁家，就要看诸位来宾出手及时与否了。这里面，有英国国王詹姆斯二世的王冠，一周前刚发掘出的神秘亚特兰蒂斯大陆的贵宾门票，中国古代十大名剑中的干将莫邪，被誉为拉丁美洲最美的女人，还有今晚的压轴珍宝——史上最优秀的水浮师忘言最后的表演视频完整版！那么，就此开始吧。今晚的第一件拍卖品——已灭绝的非洲野象象牙制成的观音像。此珍品出自国际雕刻大师珍珑之手，取五十根象牙最细腻的部分，雕刻过程一气呵成。通体洁白胜过美玉，栩栩如生好似观音亲临，所具备的的收藏价值与观赏价值不可估量，曾转手于更大政坛人物与明星手中。嘛，如果此物最终的买家想知道这些人具体是谁，请在拍卖会结束后私下联系我们。”
　　长长的黑色权杖向人群中一挥，水晶折射蓝宝石的光，叫人目眩。主持人摘下面具的下半部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一件珍品，起拍！”

　　十四件拍卖品在逐一叫卖中各寻得买主，终于到了第十五件拍卖品，也就是众人最关注的忘言表演的完整视频。主持人向一旁的助手点了点头，助手立刻送来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主持人用中指与拇指将其捏在手中，示意众人。
　　“阿，这一刻真让人心潮澎湃。忘言，作为史上最优秀的水浮师，将水浮这一杂技演绎出了无与伦比的新高度，在他之前无人能及，在他之后无人超越。他所表演的水浮甚至被虚无世界誉为人类艺术史上最美的表演，关于他的记载被收录到虚无世界文化教科书中。为了表现忘言表演的珍贵，每次他的演出只设五百张门票，除了最后一次，他退役前的表演录有视频，其他表演均只能现场观看。”
　　“还真是了解，”未语在人群中低声说道，“乌衣团当时的确采取的是这种策略，物以稀为贵，只能现场观看这点让忘言的身价几度飙升。”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不录制他的表演，在我看来更为可惜。”他摇头。
　　“这就是人心。没有这个策略，再优秀的水浮师都会沦为平凡，但被他所吸引的人到头来又后悔无法看到他更多的表演。”
　　“我是虚无不是人类，没有这样的心。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制定这样的策略。是我的话，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为更多人表演。”
　　未语失笑片刻：“我以为无论是虚无或者是人，都想独占珍贵的美丽。原来虚无都像你这样无欲、无私？”
　　他沉默了半晌，平静回答：“未语，你曾说虚无世界是高级社会，却也分三六九等，而不是人人平等。你知道为什么吗？分了等级，规划好一个虚无所能触碰的领域，所能得到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眼中的公平。虚无世界的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就算怀有私心也没有用。我们的世界从一开始建构就消灭了你们所谓的私心。”
　　“呵，好极端的手段，我是不会认可的。”
　　他一笑置之，他不指望她会理解。虚无世界的规则，人类怎么会理解？
　　于是他移开话题：“你准备怎么得到那个视频呢？”
　　“说实在，我也很想直接买下它，或者干脆动手抢。但我没有那么多钱，更没有那么多条命。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它的买主，然后以水浮师的身份前去，以光的身份……”
　　“光……是吗。如果是光，说不定对方的确愿意与你一起分享忘言的视频，如果他没有你所谓的人类的私心的话。”
　　“五百筹码一次，五百筹码两次，五百筹码三次！成交！恭喜您，穿黑衣的先生，第十五件珍品属于您。”
　　戴着各异面具的人纷纷顺着主持人权杖所指的方向看去，想看看这个出手最为阔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男子静静站在原地迎接众人的目光，而后一侧身，朝身边的随行之人耳语了几句话。
　　随行之人听完后点了点头，宣布道：“我家先生说，这份拍卖品极为特殊，属于艺术表演。所以想邀请同为水浮大师的未语小姐这样的行家一起观看，不知未语小姐能否赏光？”
　　此语一出，不仅是在此的其他人，连未语和他也感到惊讶。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买家会主动邀请未语，而不是让未语找上门去。
　　“我家先生还说，如果与未语小姐同行的几位朋友愿意，也在邀请之列。”
　　他一愣，这个人竟把他、团长还有乌茶也算在内了吗？
　　“那么，未语小姐意下如何？”
　　迎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未语站了出来：“多谢您的邀请，我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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