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章
蒲坂城的这场雨,连绵了数日,终于在这一个清晨停了。
义姁一早便起床用了早饭,现在正扶着桌沿慢慢行走。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胸腹有些隐隐作痛,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很为自己开心。人啊,总是这样,能跑能跳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终于能下地行走,就算步履蹒跚,她也觉得很是幸福。
义姁缓缓地扶着桌沿、墙面,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门口,正看到阿翁在院中忙碌的身影。
阴雨数日,不少草药受潮,轻则影响药效,重则腐烂变质不能使用,义忠晏将晒药的架子搬出,拜访上几十个簸箕,分门别类地翻晒,袁氏也在一旁帮忙。
两人沐浴在霞光雾气中,互帮互敬,无比和谐,就连这小小的院落,也因此变得温馨起来。
义姁不想打扰他们,便扶着门框坐下,目光微动,笑容甜蜜,心中溢满了幸福的感觉。
家,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就算在外面受了再多的委屈再多的伤,回到这里,便觉得心安。那些伤痛,也能奇迹般地,很快愈合。
太阳慢慢从云雾中彻底钻出,播撒着炙热的温暖。义忠晏和袁氏也忙碌了好一阵,终于将需要翻晒的药材摆放好了,这才发现女儿坐在门槛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你这丫头,起来了怎么不说一声?”袁氏嗔怪地走向义姁,“赶紧回去躺着吧。”
“娘,我躺了好几天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让我再坐会儿吧。”义姁可怜巴巴地祈求着,她可真不想再回到床上躺着,什么也干不了。
义忠晏净了手走过来,坐在义姁身边,拉起义姁的手把了把脉,片刻后道:“无妨,稍微活动活动也对她身体好。”
听夫君这么说,袁氏也不好说什么了,无奈道:“好吧,你是医生,听你的。我去厨房看看鱼汤熬好了没。”
“又喝鱼汤啊?”义姁苦着脸,“阿翁,能不能换点别的。”
义忠晏笑道:“你能好得这么快,也多亏这乌鱼汤,要知道《神农本草经》可把它奉为虫鱼上品哦。”
义姁苦着脸喃喃道:“我知道,乌鱼能够补心养阴、澄清肾水、行水渗湿、解毒去热、祛瘀止痛,尤其是对受伤后的人大好。可是,就算如此,天天喝也受不了啊,阿翁,换一换了嘛。”
见女儿把乌鱼的药用功效记得如此牢固,义忠晏也很是欣慰,又见她双颊已经泛起粉色,不再像往日一般苍白,便道:“那再喝今日,明天给你换鸡汤吧。”淤血应该差不多散了,该换点补气的了。
义姁听到这话,立即开心地扑进义忠晏怀里,“阿翁最好了!”
“哎哎哎,你这丫头,小心点。”义忠晏急忙扶稳她,“伤还没好完,别又扯着经脉了。”
“我哪有那么娇气。”义姁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乖乖地坐好了。
袁氏端了鱼汤过来给,递给义姁,义姁用勺子扒拉了一下,“又有天麻?阿翁这是舍得,这么贵的药材,几乎给我当饭吃了。”
“哈哈哈,你这丫头啊。”义忠晏笑着道,“天麻息风定惊正适合你。这药材虽贵,也不及我女儿宝贵啊,再说了,哪有让你当饭吃。”
义姁听完这话,只觉得心里甜甜地,当即大口大口地把汤喝了。
袁氏接过她喝完的碗,笑道:“这几日养伤,倒是胖了些许。”
“你再吃些糕点,我去给你把药配了熬上。”义忠晏缓缓站起来。
“啊?”想到那黑黢黢的药汁,义姁的脸都皱成了一个小包子,“好苦的……”
“良药苦口。”
“那……阿翁,你给我备点蜜糖啊!”义姁哼唧着说,可是义忠晏头也不回地就走进药房了。
袁氏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你阿翁就这个脾气,放心好了,肯定会有蜜糖的。”
“那是!阿翁最疼我了!”义姁得意洋洋,然后四处看了看,“阿弟上学去了吗?”
“嗯,早起还不想去,被我轰去的。”袁氏很是无奈,这两个孩子,女儿不该上学的想着法儿的要去学堂,儿子应该好好念书的,却极不愿意去,若是反过该多好。
义纵念书的谷草学堂,到锣鼓巷约摸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有些远,但却是蒲坂城最好的学堂。一般富贵人家都把先生请回家去教授孩子,开学堂一般也没什么人来。
谷草学堂的谷先生却是个怪人,年纪轻轻便被举为茂才,而后更是做了京城的大官,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辞了官来到这小小的蒲坂城,开了个私塾,而且就算别的富贵人家高价请他去教私塾,他都不去,而且还敞开大门来,只挑学生资质,不看学生背景,收的学费也不是很高,而且还限制名额,所以但凡有点能力的,都削尖了脑袋把孩子往谷草学堂里塞。
原本义纵是没资格上这样的学堂的,不是钱不够,而是谷先生不喜欢收这样顽劣的孩子。可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一病。而且还得了不容易治疗的顽疾,有病就得求医,求医就求到了蒲坂城最好的医生义忠晏这里。
义忠晏望闻问切后,捻着胡须告诉他,病能治,但不好治,时日需久。谷先生自然是不缺诊金的,但义忠晏却只提了一个条件,要他收自己儿子做学生,哪怕他们多给点学费也好。
谷先生心里再不情愿,也总比病疾缠身的好,只好答应了。
可是,再好的老师,遇到不愿意学的学生,也真的是没有办法。今天一早,义纵本想借口照顾姐姐不去学堂,结果却挨了阿娘几巴掌,很是不情愿地离开家,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学堂的方向挪去。
其实,他挺后悔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揍桑弘羊,姐姐也不会进那个宅院里,如果不进那个宅院,就不会被人打了扔出来,都好几天了,还躺在床上。
最可气的是,阿翁和阿娘打听了那家人的来历后,连找他们评理都不敢!而且,那家人还四处散播说阿姐是巫女,诅咒他们主母,害他们主母生病。这纯粹是倒打一耙嘛,明明是阿姐看出来他们主母有病的,不信便罢了,还污蔑人!
义纵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气,正好脚边有一块石头,他气得一脚踢过去,石头高高飞起。
“哎哟!谁乱扔石头啊!”一个小童的声音传来。
义纵望过去,嘿!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原来,那石头好巧不巧,正好砸在了来上学的桑弘羊头上。
桑弘羊捂着脑袋看向义纵,“你干嘛呀你!”
义纵一阵风似地冲过去,眼看拳头就要砸在桑弘羊的脸上了,可是,就那瞬间,义纵便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桑弘羊上次受伤后,姨母担心他,便给他身边带了个精壮的家丁。那家丁见义纵要揍他,便上来护主了。
义纵又踢又打,却根本挨不到桑弘羊半分。最可气的是,桑弘羊仰着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看着他,甚是挑衅!
义纵挣扎着大喊:“桑弘羊,我告诉你,你们家打我阿姐的事儿,没完!你别落单,你要是落单了,看我不打死你!”
桑弘羊一听,愣了,“打你阿姐?”
“你少给我装蒜!”义纵用力抓了那家丁一把,家丁吃痛松手,义纵立即朝桑弘羊扑去,可是瞬间又被家丁拽开了。
桑弘羊皱眉看着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就别装了,你姨母命人把我阿姐打成重伤的事儿,敢说你不知道?”
“我……”桑弘羊咬牙,“放开他。”
家丁迟疑了一下,桑弘羊再次命令,“放开他!”,家丁只好松手。
义纵像一只小猎豹般,瞬间就扑倒桑弘羊,将他摁在地上,一拳便砸了过去,桑弘羊吓得闭上了眼睛,急忙大喊:“我真的不知道!”
拳头在他鼻尖前停住了,义纵怀疑地看着他,“我不信。”
桑弘羊解释道:“那天回去后,你也看到的,我被送到了后院,前院发生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第二天我就被父亲接回了洛阳,昨天晚上才回来的!若我知道,怎么会让你姐姐挨打?”
“是么……”义纵眯眼打量他。
“绝无虚言。”
义纵缓缓收下拳头,站直身子,桑弘羊趁机迅速起身。义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拍拍身上的泥土转身就走,桑弘羊急忙一把抓住他,说道:“你等一下,你给我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义纵本不想说,但是心里正一肚子的抱怨没处发泄,于是便将那天的情形仔仔细细地说给了桑弘羊听,直听得他眉头紧锁,两个小拳头也紧紧捏起。
“你阿姐……这次真是闯大祸了……”
他虽然小,但却很知道个中的缘由。姨父是杨氏贵族的远亲,虽然现在没有官职,但毕竟是贵族,所以姨母才会年纪轻轻嫁给他做续弦。而姨父今年已经四十有余,除了夫人是姨母以外,还有四房妾室,而这四房妾室均有子女。只有姨母膝下犹虚。
现在,姨父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姨母又是个续弦,后宅早已乱作一团,一个个虎视眈眈,大都盼着自己的孩子能过继给夫人,一跃成为嫡子。
可是,就在这时,姨母却求得异方,怀上了。姨母多年不孕,得此惊喜,自然对腹中孩子也是颇为看重。谁曾想,义姁一个小女娃,竟然敢说什么死胎之事,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姨母焉能不怒?
最可怕的是……姨母前天晚上开始腹痛,大夫来了好几拨,却都没有个准确的法子。府里的人今天一直在说姨母是被巫女诅咒的,他还不知道说谁,原来是义姁!
想到这里,桑弘羊也很是生气,若是姨母真的出什么事,他也饶不了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坏丫头!
桑弘羊直视着义纵,眼神冷冷,抱怨地看向义纵。
义纵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有啥话你说啊,看得人心里发毛!”
桑弘羊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姨母出事,你阿姐也不会好过。”说罢,便带着家丁大步走进学堂。
义纵被他突然的怒气吓了一跳,“这,这什么人啊?有病啊!”他气得抓狂,只能不停的跺脚,“什么桑弘羊,我看你就是个破羊臭羊,总有一天要变成个死羊,我呸!”
“义纵……”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义纵寻声看去。
却见那人穿的是最难看的灰黄色土麻布衣服,肩膀和手肘上都缝着补丁,裤子更是破烂不堪,裤脚的布都是一缕一缕的。头发也是枯黄的,随便用碎布缠了个发髻,皮肤黑黄粗糙,嘴唇干涸皴裂,若不是斜挎了个布书包,他几乎要把那人当乞丐了。可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却有两颗寒星般的眼睛,冷冷地带着一股子戾气,一股子不应该属于这个少年的傲气。
郑青矗在树荫下,右手抚在左手小臂上。虽然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是觉得掌心下的齿印到现在都火辣辣的。自从知道她被贵人家打晕了后,他每天都站在这棵树下等着义纵,想知道她醒没醒。
郑青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在乎一个人,可是,明明和那个人只见过一次而已。
义纵走过来,仰头看了看他,这小子虽然瘦,但是个子挺高的,比自己高了整整一头呢。
“义纵……你姐姐她……她怎么样了?”郑青小心地问道。
“郑青?”义纵很是无奈,“昨儿晚上已经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真的?”郑青笑了起来。
“真的啦!”义纵其实挺烦他的,就因为阿姐救过他一命,就天天跑来问他阿姐的怎么样了,真的很烦,“我求你了,别老天天来问了行不行!”
“好,好……”郑青笑得无比的开心,笑得很傻,甚至还有些想要欢呼。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原来人可以因为别人,一个几乎和自己毫无关联的人,而开心,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会。
义纵瞅了他一眼,这小子,该不会是喜欢阿姐吧?怎么会这么在乎她。仿佛一口警钟敲响,义纵嫌弃地逼近几步:“阿翁说她应该会大好的,你不用担心了!还有……”义纵眼里满是警告,“我姐的事,也轮不到你担心!”
郑青不知缘由,有些愣神。
义纵揪起他的领子,将他拽低身子,俯向自己:“你最好看看你自己!我警告你,别胡思乱想,否则我打死你!我姐喜欢随身带盒刺青墨,收做小弟的就在人家手上刺上字,洗都洗不掉的,你手上就一排牙印,根本没刺青,以后就别在说是她的小弟了!”
义纵将郑青的脑袋用力一按,让他低过自己,这才满意地松开手,嫌弃地把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转身朝学堂走去。
郑青垂头站着,看向自己的脚。刚刚义纵按下他头的时候,他看到了他们彼此的双脚,义纵的脚上有一双漂亮的黑布鞋,可是他……只有一双破旧的草鞋。
插入书签
乌鱼,是乌鳢【lǐ】的俗称,又名黑鱼、生鱼、财鱼、蛇鱼、火头鱼等。
《神农本草经》把它奉为虫鱼上品。
味道鲜美,非常有营养,吃乌鱼还有给伤口消炎的作用。
乌鱼性寒、味甘,归脾、胃经
疗五痔,治湿痹,面目浮肿,能够“补心养阴,澄清肾水,行水渗湿,解毒去热”;具有补脾利水,去瘀生新,清热等功效。
家中若有受伤的人,喝点天麻乌鱼汤对疗伤是有效的。当然,不能过分食用。
-----------------
“关于茂才”
汉代有“秀才”,但不是考试得来的,而是靠人举荐
西汉时秀才开始与孝廉并为举士的科名,东汉时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称“茂才”。
《后汉书·左雄周举等传论》:“ 汉初诏举贤良、方正,州郡察孝廉、秀才,斯亦贡士之方也。”
晋葛洪《抱朴子·审举》:“时人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