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四年后

　　眼底侵入了一片白光。

　　躺在病床上的人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手指触到床单，又是一僵，眼睛立刻就睁大了，却不料突然间眼底漫上酸涩的疼痛，非要手将光挡一挡方才止住。

　　却也是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了。

　　少恭恼怒地皱紧了眉头，他下了床，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浑身到底有哪里不对，但这间病房里的布局让他又有了另外一种被人触碰的不悦，他走到门边，脸色青白如铁，不停地想着屠苏居然敢把他丢到这种地方来，只是在把门堪堪打开了那一刻，有一个人进来了，少恭与这个人甫一照面，他的脸上就完完全全地褪去了一切的血色，他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哆嗦着吐出来几个字眼，却因为太轻，字句都无法清晰地连成一片。

　　那个人不禁给他搭了一把手，他的恰到好处的关心让少恭觉得稍微舒服了一点，也镇静了一点，于是先不动声色地挣脱了那人的手，有点冷淡地伸出手来，与那人松松一握，寒暄:“千觞，还是挺巧，我们……又见面了。我……又出了什么问题么？”

　　千觞身穿着白大褂，看见他脸上令人熟悉的矜持，也不禁微微叹息开:“你别急，……其实倒不严重。”

　　少恭闻言冷冷一笑，这还真是最坏的结果也没有了，他感觉到骨头深处侵袭上来的冷意，像是连灵魂都能够冷冻住。然后他顿了一下，才能又对尹千觞说:“哦……千觞，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能不能麻烦你把送我过来的那个人叫来……我改天再过来，今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他熟稔地与千觞握了下手，眼底带过一片厌烦，他讨厌医院至极，以前倒是忘记对屠苏说了，所以……好了够了，他现在要离开这里。他并不讨厌尹千觞，但是他讨厌极了天底下莫名其妙的医院，下次……下次他要过来，还是约在尹千觞的私人诊所。

　　所以……屠苏呢？就算他现在恨极了他，他也把他给送到医院来了，那他就要负责把他给送回去。现在，立刻，马上，反正，一定要快！

　　但是千觞的下一句话又挣扎着将他胸中那一点的希冀给弄没了，他本来算是背对千觞站着的，可是那句话一出来，他的眼睛顿时一眯，扭头，眼光直直向着千觞而去。尹千殇被他的眼光给刺了一下，连连摆手:“你这样看我作甚？哪里有个人送你过来？你三天前自己打电话让我过去，不过我去了你人就昏迷了，这才把你弄到医院里。”

　　少恭露齿一笑，颇有些冷，他没有再理会尹千殇最后大呼小叫要他多多光顾他生意的话语，自顾自地往医院外边去了。初春的风让他感觉到了深切的寒意，虽然春光烂漫，大路两旁种植的花束竞相开放，但是那些连绵起伏的明媚春色，跟他无关。

　　他只是一直在想，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记忆里屠苏最后的那一面，屠苏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带着莫名审视的目光，从他身上逡巡而过。

　　而他在这样的角色倒置中，感觉到了灵魂深处的微微战栗，兴奋感莫名腾升而起，愉悦感也随之弥漫了全身。他在这样的心理快感里，第一次明确地感觉到他有多么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这是在时光的长河里他遇到的最符合胃口的人，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他执著地等待过他，也充满过期待地，想要将其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他满以为从此以后他便不会悬心在漫漫长夜里失掉睡眠，也不会独自一人看着冰冷的夜空发呆。他以为在这个人的身上，他可以找到内心的安宁，回归灵魂的最初。他以为从此之后，生命便可以充满意义，不再无趣。

　　……

　　……不过今天看来……或许是他将屠苏想的太好了。

　　少恭眉头狠狠的蹙着，眉宇间的皱褶深地宛如刀刻。

　　他回到他们两个同居的房子，毫无意外地发现房子里面已经没有了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用品。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上上下下地翻遍了，发现百里屠苏连他的一根毛都没有留下来。

　　怒气顿时翻涌，它们在胸腔中碰撞，嘶吼，最后化作一股莫名的冲动，这导致他随手向客厅里那一面玻璃茶几上拍去，玻璃碎掉的同时，他的手上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才冷下沸腾的大脑，冰冷的眼神从墙壁一直移动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将手机掏出来，毫无意外地发现它已经完全没电了，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从抽屉中摸出了充电器，插电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把手机给开了机。

　　手机里没有关于屠苏的一张照片。

　　少恭并不觉得意外。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手机里多了许多自己没有印象的照片，他不禁急切地去翻自己的屉子，由于某个他自己特别难堪的原因，他会每一天都写日记，他印象之中记载了大部分关于屠苏的话语。

　　……居然没有！

　　他不死心地从头再次翻到尾，结果还是毫无疑问地让他失望。那些熟悉的页面上反而记录着其他的无聊琐事，但是那些语气与笔迹，……都是属于他的……某一些最近的琐事都可以从照片上找到对应，他也喜欢那些照片中的景物，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挽留他心里的热气。他不禁浑身发冷，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个可能，让他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流的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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