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凌落雪剑

　　次日，收拾行李的时候，薛奕清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父亲的旧书房里，看到熟悉的一切，一时凝然。
　　这间屋子十分简陋，可是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还留存着父亲的气息。此时，父亲已经到天堂和娘亲聚首了，也许此刻正在天上看着她——还有远在京师的姐姐。他们是不是在念叨着自己，以至于把自己的心都一并带走了？
　　她默默的走到那个已经洗的发白、发旧的蒲团上，蜷起双腿，两臂环抱着，黯然的坐了下来，久久不动，宛如一座石雕，她的心里，却在无声而有力的刻着字。
　　她从来没见过姐姐，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也许像父亲，也许像母亲，可是，母亲的样子在她的记忆中也十分模糊了——她极力的去回想，可是依旧茫然、苍白。和母亲在一起的几年，然而对于年幼的自己来说，太过短暂，太过匆忙，好像上天排错了顺序，先给了她爱，后给她记忆。
　　即便今夕长大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以至于连父亲也还没有陪伴多久……时间如此无情，命运如此弄人！
　　母亲的拥抱，父亲的目光，从此都冷却了，冰封了。为什么，她总是这么孤单，很多年来，都没有变暖。
　　手背忽然一凉，原来是一颗冰冷的泪珠吧嗒掉了下来，长长的睫毛上早已挂满了第二颗，硕大的，晶莹的，好像已经排好了队，依次跃下……她的心，很痛，很孤独，很无助。
　　这时，门吱扭一声得开了。薛奕清忙抹了抹眼角，转身站起来。
　　原来是杏儿领着萧珵璧，站在门口。
　　“姑娘！你在这里——我在到处找你呢！晋王爷他——”杏儿对萧珵璧似乎不是很客气，把他领过来也是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在龙凌城里生活的这些年，自然知道萧氏对龙凌人意味着什么。
　　薛奕清看了一眼杏儿，又向萧珵璧道：“王爷有事找我？”
　　“好了，姑娘在这呢，你自己说吧。”说着，杏儿转身就走了。
　　萧珵璧有些不知所措，道：“我，我闲来无事，想四处走走，听人说薛老伯藏书甚富，所以想来看看他的遗物，所以就找了杏儿，托她来问你——”
　　“奥。杏儿知道我一向喜欢待在父亲的书房里。”
　　萧珵璧再要说话时，却见薛奕清早已转身走进去，奇怪昨天见到的那个知书达理的女子怎么忽然如此抑郁冷淡起来，满心困惑。无奈，只好跟着走进去。
　　虽然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名书名画，可是每一本、每一卷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洁净，泛黄的纸页里写的不仅仅是文字，还有一位大学士岁月的沧桑。偶然一阵风从窗子的缝隙中吹过来，会引起一阵阵悦耳的窸窣声，宛如林下的风铃一般。一见此景，让人忍不住想起那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唯此方才能够体现主人之博学。
　　“薛老伯不愧为先帝一朝中首屈一指的大学士，果然博雅高洁！”萧珵璧赞叹道。
　　薛奕清给他斟了一杯茶，请他入座，淡淡的道：“王爷过奖了。”
　　萧珵璧见她面色黯淡，便饮了一口茶，品了品，道：“塞北的茶有股特别的味道……是水的缘故吧，好像是、是——”萧珵璧觉得这股味道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字在心中蹦跳着，就是蹦不到嘴边。
　　“雪。”薛奕清望着窗子，瞥见他苦想的样子，浅浅笑了笑。
　　“对，是雪！”萧珵璧也笑了起来，“天落之水，果然清爽无比，澡雪精神！”
　　“龙凌城北有一座雪山，我们这里沏茶的水都是从山脚采下来的。”
　　“原来如此。这种味道是在江南品味不到的。”
　　“江南自然别有风味。”
　　“嗯，有是有，我印象最深的是锦绣山庄的茶——不过，这道雪山茶却是独一无二。它有名字吗？”萧珵璧专注的细细的嗅着茶的香气，说道。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嗯，无名便是有名，有名也是无名。茶本不在名，而在于品。姑娘为什么不喝一些？也好舒畅心情？”说着，萧珵璧提起茶壶，额外斟了一杯，放在薛奕清那一面。
　　薛奕清看了萧珵璧一眼，缓缓端在手中，坐到一边，轻轻品了一口。瞬间，熟悉的影像再度浮现，爹爹与她品茶说书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而她，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远走他方——她的还没有藏好的眼泪再次溢出到眼角，滚入杯中，和茶的热气一起蒸腾起来。
　　“薛姑娘，你——”萧珵璧不小心看到这一尴尬的局面，便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递出一块手帕。
　　薛奕清没有接，只是双手捧着茶杯，站起来转过身去。
　　空气似乎窒息了一般。萧珵璧的手中握着帕子，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清瘦堪怜的身姿，一袭瀑布般的长发，像给什么塑住了一般。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留下，还是需要走开。
　　“为什么？”薛奕清喃喃的说，像是自言资源，又像是问天问地。她的声音很轻，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辛酸。
　　萧珵璧没有听懂，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什么人要走？”她转过头来，一脸迷茫的看着他，修长的睫毛上颤着几珠泪影——一闪一闪的，像夜空中晶莹剔透的星星。
　　萧珵璧看着她凄然无助的样子，心中一震，不由得走近几步，用手扶住她的肩膀，拿出手帕轻轻拭了拭她的眼角，道：“我娘离开我的时候，我也这样问过自己。”
　　他顿了顿，“我想，他们可能在这个世界太累了，想去休息一下，躲开一切烦恼和躁乱。就像我们，总想寻找世外的桃源、贴心的小屋一样，藏起来，静下来。只不过，他们找到了，我们还在寻找的路上。”
　　萧珵璧的声音轻而低沉，悠远而又味长。她低着头，听着，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心中的酸楚渐渐变淡，方才的阵痛渐渐平息。不知不觉中，她在靠着他的肩膀，几乎挨到了他的心脏，他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好像和茶的幽香、空气的宁静浑然一体的融合了。
　　忽然，门外传来一溜脚步声，伴着一声银铃似的呼唤，打破了这份静寂。薛奕清恍然醒悟过来，忙抓过手帕擦了擦脸，萧珵璧也慌忙退开了几步。
　　“姑娘，洛师傅找你。”杏儿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
　　“不知道，他在藏剑室等你，只让我找你一个人。”杏儿看了一眼萧珵璧，意思表现得很明白，就是说要谈府上的私事，你这个外来客就不要跟来了。
　　萧珵璧并不介意，依旧很温善的笑了笑，道：“我一个人在这看看字画就很好。”
　　薛奕清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便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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