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

　　第八章

　　塔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沉默地看着乌恩斯。
　　帐篷里静悄悄的，外面各个帐篷的喧闹声清晰地传进来，但是三个人谁都没打破这份沉默。
　　“所以，之前的示弱，都是你下的命令吗？”塔拉终于开口了。
　　“是的。”乌恩斯承认地很干脆。
　　“其他人都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塔拉这才明白，之前部族里的奇怪氛围是什么情况，那是战前的氛围，紧张又压抑，但却有着一丝的疯狂。
　　“这是吉达出现之后做的决定。”乌恩斯解释道：“而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你需要跟吉达接触，虽然你很谨慎，但还是需要小心点，他的身份太可疑了。”
　　塔拉这才明白，部族迁徙的路线原来是乌恩斯特意选的，除了提防吉达，还有这一层原因。
　　塔拉继续问： “那吉达走了之后，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准备进攻的命令一定是这几天才下达的，整个部族的人都知道了，却没有一个人跟我说，一定是你特意吩咐过的。”
　　被隐瞒的感觉非常不好受，塔拉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需要上战场的恐惧被她用愤怒来隐藏，她需要把这样的情感宣泄出来。
　　乌恩斯看着她，突然说了一番话：“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你比卡特更有能力接替我的位置，你要做到能面对任何情况。”

　　一直到塔拉走出帐篷，回到自己的毡帐里，她还没有消化完这件事。
　　明天她就要上战场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塔拉不可抑止地想着。
　　她怎么能拒绝？
　　这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这也是乌恩斯的考验，只要塔拉能够通过，那么她的未来将能够由自己把握。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平静，仅仅是一个人的强大是不够的，塔拉很清楚，所以她不能拒绝。
　　但是她又怎么能接受？
　　杀人是一件大事，对塔拉而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即使冲突无法避免，她也不愿意当主动出手的那个。

　　这一夜，塔拉没有睡觉，羊油灯透过帐篷，整夜未熄。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起床了。
　　战士们把武器都绑在绵羊的身上，绵羊还没有剪毛，厚厚的毛皮成了良好的遮挡。
　　冲锋的战士都骑上马，其他人则步行，远远地跟在放羊的牧民后面，跟着羊群一块往另一个营盘出发。

　　“看，前几天被揍的那两个人又来了！”另一边的牧民看到了羊群，跟身边的人说，语气里是轻视和嘲笑。
　　“来，我们再去揍他一顿。”
　　“好啊。”

　　“喂，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还想被揍吗？”
　　“哎呦，你们竟然敢动手？”
　　“我@#￥￥…啊！”
　　冷静地换上那两人的衣服，这两人完全没有前几天好欺负的样子，镇静地继续往对方营盘前进。

　　“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营盘里有许多人远远地看到了羊群和放羊人。
　　“不知道啊，诶，不对！”有人似乎发现了什么。

　　营盘一般都驻扎在开阔的地带，佩特拉人良好的视力让塔拉一行人根本无法无处躲藏，但是没有关系，冲锋开始了。
　　冲锋的惨烈程度远远的超过了塔拉的想象，原本塔拉以为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未开化的世界，是的，她以为她自己做好了去抓住这个机会，去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的机会的准备，但事实上，这种纯粹的肉搏战还是让她无可是从。
　　对方是人类，不是她曾经屠宰过的羚羊，亦不是残忍血腥的草原狼，她看着自己的部族骑着高头大马，每个人手里头攥着摸得蹭光瓦亮的兵器，她的心脏不可抑止地加快着。
　　她感到自己浑身冰冷，明明是早春，她却从心底感受到了凉意。她紧紧地握住剑柄，剑身和剑鞘因为手的抖动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不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这就是战场，在后排步兵之列的塔拉即使暂时还没有面临着到自己面前的敌人，但这种觉悟她在很早之前便有了。
　　磨光的羽箭插进了敌人的胸口，马背上的先锋手持钝背大刀，一刀下去劈出的除了鲜血还有白森森的断骨，惨叫声不分敌我，同样是佩特拉人，同样如野兽般嘶喊着，咆哮着。
　　即使弓箭取得了巨大的优势，但随着冲出的豺狗咬断一条条马腿，曾经的优势正在慢慢流逝，但这并不足以阻挡塔拉部族的进攻。
　　塔拉被周遭的战士们推搡着，战局正在变得愈加混乱，两个部族的人混在了一起，砍，刺，劈，挑，武器没了就用抡拳头动胳膊，总之，不把面前的那个人打到死透了为止，没有人打算停手。
　　骑兵的队伍完全凌乱了，塔拉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仍骑在黑色高马上自己的父亲的刀，那把受过魔法加持的刀，带着凌冽的寒光，单是劈出的一下就足以震翻几个人。
　　当卡特的长矛替塔拉挡下直冲着心窝的一剑时塔拉才如梦初醒，卡特吼着
　　“塔拉！动起来！”
　　塔拉慌忙的拔出那把卡特送她的礼物，格挡开突如其来的进攻，幸好，她长期训练的身子有着比脑子更快的应激反应，否则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惨死在哪一种武器之下。

　　草原上的人有着草原狼的野性，杀红了眼的战士们一心只想取对方的性命。
　　塔拉的手在几不可闻的颤抖着，她尽可能的不要让自己的剑取了他人的性命，但随着身上伤口的增多，她渐渐意识麻木了，肾上腺素的分泌使得痛觉也麻木了。
　　塔拉的脸上，胳膊上，小腿上，已经添了不知几道血痕，胳膊和腿上的伤口随着她防御的动作不断被拉扯，暗红的血浸染着衣物，贴在皮肉上，惨不忍睹。
　　周围的尸骸越来越多，对方的，自己人的，还有狗的尸体，马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还在厮杀的战士中间。
　　卡特也顾不得塔拉了，并且他的妹妹，作为乌恩斯的女儿，塔拉必须学会，什么叫做生存，什么叫做战争。
　　卡特的一杆长矛挥的呼呼作响，所到之处尽是哀嚎，即使是越加惨烈的战况，塔拉他们仍在毫不顾忌的向前。
　　敌方的防卫被不断的冲散了，越来越多的敌人扑向了在人群中显得矮小的塔拉，眼里堆积着杀意，愤恨，还有必死的心。
　　塔拉的动作不再犹豫，手不再颤抖，她的剑直直刺入了敌人的胸口，很快的拔出又刺向了另一个人，她的脸上被溅上了还在温热的血。
　　她的开始麻木，大脑停止了思考，看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冲向她，战场变得越来越空旷，地上躺着越来越多惨烈的让人不忍直视的尸骸，还有些受了伤却没死的，拼命地往战圈连爬带滚的逃走。
　　“住手！”
　　塔拉的耳膜被乌恩斯的一声怒吼给震的嗡嗡直响，她似乎这会儿才看到了眼前的情景，乌恩斯站立着，把一个自己的战士踹翻在地，那个战士前是一个胸口流着潺潺鲜血倒在地上敌方老人，老人身后站着被吓呆的孩子。
　　她沉默的低头审视自己，自己的剑尖在往下滴血，浑身上下充斥着入骨的疼痛，胃在翻滚着，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她哇的一声蹲地上吐了出来，卡特立刻跑来，蹲下轻柔的拍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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