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

　　九斤扶着雨晨下了车，雨晨一抬头便看见前面王宫门口站着一个锦衣男子，身形修长，五官清朗，绅士般的贵公子。雨晨暗暗评价，无怪哪个素未谋面的公主要为他逃婚了。
　　随着她走近，江淮脸上的神情由欣喜激动转为迷惑不安。等到雨晨在他面前站定，他才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直接说道：“你不是雨晨公主！”
　　雨晨对他的评价又增了几分，笑道：“不对。现在我才是雨晨公主，她则不是。”
　　江淮皱了一下眉，尚未答腔。
　　雨晨又道：“我是白水国的大公主雨晨，嫁给了炎凌国新任的王，得到了一个好丈夫。她则是一个普通女子，自己掌握自己的幸福，前来寻找她的意中人。”
　　江淮愣了一下，马上便反应过来，顿时对她产生了好感，笑道：“没错。你才是白水国的公主，现在也是我江淮的贵宾。”
　　雨晨叹着气摇头道：“你这样的请客方式，还真是让人难以消受。”一边说一边瞥了一眼高扬和明凡。
　　这时候两人已知道弄错了对象，低着头不吭一声。
　　江淮微微红了脸，作揖道：“是我的不是。还望公主原谅！”
　　雨晨笑道：“别再公主公主地叫了。白水国的公主、炎凌国的王后，无缘无故地来到图兰国，恐怕不是一件好事吧！以后就叫我小姐吧。”
　　江淮知道这件事关系到图兰与炎凌的邦交友谊，对她大是感恩，哪有不从命的道理。
　　于是，江淮将雨晨接进王宫，安排她住在自己寝宫邻近，对外只说是朋友来访。雨晨也将她的事情告诉了江淮，江淮担心公主的安危，雨晨也只有安慰他，两人倒也因此成了朋友。
　　因为图兰国的王室本就十分平易近人，与普通百姓也没有严格的尊卑之别，尤其小王子江淮，虽然是贵公子，却很爱与平民百姓结交，有民间的朋友到王宫拜访，虽不是常有的事，却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因而，雨晨便安安心心、大大方方地住了下来。
　　第二天，雨晨是在九斤的摇晃中无可奈何地醒来的。
　　“九斤，我好几天没睡好觉了，你就不能让我多睡会儿吗？”
　　九斤忙道：“小姐，不是我不让你睡。高扬和明凡一大早就过来了，说要向你请罪，本来要等你醒来，可是过了整整一个时辰你还未起床，我看他们站着久了，太可怜，只好打断你的美梦了。”
　　雨晨摆摆手道：“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有怪罪下来，打发他们走吧。”说着翻了个身又要睡去。
　　九斤却坚持拉着她道：“不行啊。高扬和明凡两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固执得像牛一样，只有你亲自去说，他们才会走啊。”
　　雨晨拗不过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起来。九斤说高扬和明凡固执得像牛，雨晨却觉得九斤比他们也差不了多少。
　　九斤将门外的两人叫了进来，高扬和明凡垂着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高扬（明凡）向小姐请罪！”
　　雨晨挥挥手道：“算了，我也没怎么怪你们，你们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高扬与明凡道了谢，仍然站着不动。
　　雨晨诧异地问道：“怎么你们还不走？还有事吗？”
　　高扬道：“王子让我们跟着小姐，保护小姐的安全。”
　　雨晨心里敏感地一跳，保护？或者是监视吧！看来江淮对她还是疑心的。
　　雨晨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突然，江淮兴冲冲地走进来，大约是兴奋的缘故，没发现雨晨的异常，连称呼都忘了，直接说道：“你猜谁来了？”
　　雨晨正在气恼中，没好气地道：“谁呀？”
　　江淮从门口让开，一名绿衣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面貌同雨晨竟有七分相似，一看见雨晨便失声惊呼。
　　雨晨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你……”两人同时冲到对方面前。
　　江淮朝高扬施了个眼色，高扬会意，招呼九斤和明凡退了出去，关上门，在门外守护。
　　“莫非你就是真正的雨晨公主？！”
　　“莫非你就是代替我出嫁的人？！”
　　两人都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喜形于色。
　　江淮笑道：“真想不到，雨晨小姐你前一天刚来，公主后一天就到了图兰国，我也才刚接到她，真是大喜事啊！”
　　公主拉着雨晨的手，激动地道：“你的事情，江淮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心里对你真是感激，你为了我和白水国顶替出嫁，我真对不起你！”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雨晨笑道：“你不必内疚。虽然当时我在失忆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就嫁到了炎凌国，但我现在过得很好。纵然你曾经给白水国造成了麻烦，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你为了追求幸福这样勇敢，我总是想着要和你交朋友！”
　　公主连道：“是！我也欢喜同你做朋友！”
　　江淮道：“只是现在有个问题，既然天下人都知道雨晨成了炎凌国的王后，那么公主是不能再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了，得另外起个名字才好。”
　　雨晨笑道：“我同公主一见如故，既然你的名字已被我占用了，不如你就用我的名字罢。”
　　公主点头道：“好的。咱俩不如干脆结为姐妹。”
　　江淮欣喜地道：“正是！正是！”他当然是愿意大家的关系越亲近越好，毕竟这中间牵扯到国家利益，越亲近越好说话。
　　“好！”雨晨道，“公主，我原来的名字是菲阳，以后你就是我的菲阳妹妹了。”
　　“是，雨晨姐姐！”
　　三人相视，心中都油然而生出亲近的感觉，一起笑了起来。
　　趁着高兴，雨晨对江淮道：“我说，江淮啊，我现在是她的姐姐，也就是你的姐姐了，你不用再安排两个人来‘保护’我了吧！”
　　江淮一时听不出她的意思：“怎么？”
　　雨晨不悦道：“所谓保护，恐怕说成监视更贴切！”
　　江淮登时明白过来，忙道：“雨晨小姐你误会了！因为半月后是我母亲的生辰，现在图兰国内都在为这件大事忙碌，龙蛇混杂，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各处的情况，九斤又是女孩子，故而我才叫高扬和明凡来保护你，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雨晨这才消气。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对，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
　　江淮愣了一下，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菲阳叫我姐姐，你也该叫我姐姐才是啊。难道看我年纪比你小，就想乱了辈分吗！”
　　菲阳嗔道：“姐姐你这是想占便宜啊！”
　　雨晨故意板着脸道：“本来就是这样的道理，他要做我妹夫，自然该叫我姐姐。”
　　江淮这贵公子，脸皮薄得很，不得已才说了一句：“晨姐。”
　　雨晨拍着他的肩膀赞道：“真是我的好妹夫！”
　　江淮苦笑着，满脸无奈。菲阳羞红了脸，怪雨晨取笑她。

　　江淮说的没错，半个月后是图兰国女王莫丹可的五十岁生辰。图兰国人很重视生辰，尤其是逢十的生辰。女王的五十岁生辰，自然是要隆重操办的。只是因为两月后是七国大会，应当把主要精力放在大会的准备上。因此女王下令，生辰之日只在宫内举办一次宴会，其他礼仪一律免除。
　　宴会自然要有表演，图兰国有“歌舞天国”的美名，歌舞表演自然更是重头戏。王宫里有专门的一所艺馆，是给表演的艺人们住的。这时候，院子里坐着一位青衣妇女，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一群少女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地走过来，个个如花似玉，正是风华正茂、快乐无忧的年纪。见到青衣妇女，这群少女立刻收敛了笑容，恭敬地叫了一声“贞娘”。
　　贞娘是负责训练歌舞的老宫女，平素为了震慑这群活跃的姑娘们，总是十分严肃，今天大概心里有事，随意挥了挥手。少女们立即跑开，笑声又起，渐渐消失在院门外。
　　“唉……”贞娘长叹一声。
　　“有人在吗？”一个声音在大门口响起。
　　贞娘抬头，看见一名俏丽的女子正向她走来。
　　“请问，这是哪里？我好象迷路了。”
　　贞娘狐疑道：“这是艺馆，住的是宫里的艺人。你是什么人？”
　　这女子正是雨晨，她无事可做，便四处走动，嫌高扬和明凡跟着太拘束，故意甩开了两人，谁知道一不小心连九斤也给走散了，自己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见这里似乎有人，便进来问路。
　　“我叫晨儿，是宫里的客人。”
　　贞娘“哦”了一声，想起自己的心事，又犯愁起来，不再搭理她了。
　　雨晨本来想问路的，可是见贞娘这样的神情，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犯愁吗？”
　　贞娘看她一眼道：“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呢？就算我帮不上，你给我说说，或许心里也能舒坦一点。”
　　贞娘叹一声道：“也是，反正我也想不出办法来，找个人说说也好。”于是她将心里所烦恼的事讲了出来。
　　原来这次宴会的晚会演出是二公主负责的。二公主因母亲生辰只举办一个宴会，便有心将这唯一的庆贺活动办得有声有色，命贞娘训练几支新鲜的歌舞表演，贞娘一连想了两三支舞，都被否决了，她江郎才尽，因此犯愁。
　　雨晨对歌舞很是感兴趣，又是个热心的人，便主动对贞娘道：“我以前去过一些地方，所见所闻中有一些歌舞很有特点，你若是愿意，我不妨说给你听听，也许会有帮助。”
　　当下，她便将记忆中一些优秀的舞台演出节目描述了一番。贞娘听了这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歌舞表演，如获至宝，同雨晨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后还邀请她帮忙排练舞蹈，这也正合了雨晨的心意。
　　贞娘做事雷厉风行，同雨晨商量好，打算用罢午膳，就集合艺人们开始排练。
　　雨晨在贞娘的指引下，明白了回去的道路，告辞离开。
　　九斤和高扬、明凡早已找遍各处，担心她出事，很是着急，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方才放下心来。九斤一边埋怨一边问她去了哪里，雨晨只是搪塞。
　　用了午膳，雨晨打发了高扬和明凡离去。两人之前得了江淮的指示，知道对她不用太过约束。况且有九斤在身边，在宫里想必也出不了大事，便依命离去了。
　　雨晨带了九斤来到艺馆，贞娘已经召集了众艺人等候。九斤这才知道雨晨要做的事情。
　　来这之前，雨晨已经构思了几个方案，同贞娘商议妥当后，挑出人选，分为几批，专门训练。虽然有些舞蹈，艺人们都未曾接触过，但毕竟都是有舞蹈功底的人，能进宫表演的自然也非泛泛之辈，教起来倒省心不少。
　　一进入了状态，雨晨同九斤便天天到艺馆报到。江淮与菲阳几次找她，都扑了个空。雨晨的想法是先瞒着他们，到时候再给一个惊喜，因此一直虚与委蛇。江淮倒不是不知道她的行踪，只是看她做得似乎有声有色，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罢了。后来雨晨知道了，也就干脆不瞒着他跟菲阳了。
　　这样过了五六天，节目的排演已经初具规模，只是缺点火候，只要排练熟了，便可以正式登台演出了。
　　这天早上，雨晨正在陪同舞女们排练“千手观音”。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节目，当初贞娘问她什么是观音，她只好回答说是天上的一个仙女。
　　“小青你偏了，往右一些！”“桑桑手再高一点！”“兰儿这个动作做得很美，大家都学着点。”“微笑很重要，保持微笑！”
　　九斤看着眼前的小姐，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嘴里不停地叫着，跟平时端方的样子判若两人，不禁再一次摇了摇头。
　　“小姐，喝杯茶歇息一下吧。”九斤端了杯茶道。
　　雨晨想想，好象已经练了大半个时辰，便叫道：“停下来吧，大家都休息一下。”
　　姑娘们欢呼一声，都拥到九斤身边，抢着要喝茶。茶是雨晨教九斤泡的花茶，还特意向江淮要了一些冰块，放在茶中。这几天的排练虽然累，但雨晨亲切，九斤细心，又有冰镇花茶享受，大家也就没什么怨言了。
　　“千手观音”由十六位少女表演，动作不难，难的是要协调统一。因此，这些姑娘的训练时间比其他人要长得多，要求也严格得多。雨晨绝对是个严厉的教官，不过在休息的时候却亲切得很。
　　刚才被她夸到过的兰儿突然说道：“晨儿姐姐，你接着给我们讲故事吧。上次说的那个，靖哥哥知道蓉儿是女孩子以后怎么样了？”
　　虽然图兰国不是随便谁都知道炎凌国王后的名讳，但在宫里还是应该谨慎一些，雨晨一直用的都是“晨儿”的名字，这是她跟江淮、菲阳两人商量好的。前几天休息时，她一时兴起，跟这些小姐妹们说了一段《射雕英雄传》，没想到引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现在兰儿一提出来，大家都随声附和。
　　雨晨笑道：“既然你们都这么想听，那我就接着上次的尾巴讲好了。”
　　姑娘们都欢呼起来，桑桑突然冲到旁边的院子里，将那边正在排练的艺人都叫了过来，连贞娘都兴致勃勃地来了。
　　雨晨不由得好笑起来，说道：“原来你们都这么喜爱听我说书啊。不过事先说好，我讲完一段后，你们要更加认真排练才好，否则下次再想我给你们讲故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知道啦。”大家异口同声答应，都催她快讲。
　　雨晨用手理了理鬓发，便讲了起来。她口才本就好，这时更加声情并茂，众人都听得入了神。
　　如此这般，以后的日子里，除了花茶，大家的休息时间里又多了听书这一娱乐节目。
　　讲了一长段《射雕英雄传》，有些口干舌燥，雨晨拿起茶杯道：“这回就讲到这里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她还学说书人说了一句结束语。
　　众人又是满足又是惋惜，一边站起来，一边还互相讨论着刚才故事中的情节。
　　贞娘突然叫了一声：“二公主！”
　　雨晨一惊，忙抬头去看，正看到贞娘口中的“二公主”走进院子来。
　　二公主穿了一件金色襦裙，五官跟江淮有些相象，英气勃勃。她一边走，一边看着雨晨，口中却对贞娘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晨儿小姐吧？”
　　贞娘早已将节目报给了二公主，她对这次的方案很是满意，问了一些问题，贞娘便说了雨晨的事。二公主很想见她一面，只是抽不出时间，到今天才有空过来。
　　雨晨跟她打了个招呼，道：“见过二公主。”
　　二公主笑道：“你的事，贞娘都告诉我了，刚才我也听你讲了一段故事，你真是个慧质兰心的姑娘！”
　　“二公主过奖了。”
　　二公主凑近她，低声道：“你是江淮的朋友？”
　　雨晨吃了一惊，也低声道：“二公主怎会知道？”
　　二公主笑了笑道：“王宫是我的家，江淮是我的弟弟，我们关系素来很好，你的事，他又怎会瞒我？只是，我很好奇，怎么你会跟菲阳长得这么像？”
　　雨晨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探索的意味，只是含糊道：“大概是缘分吧。”
　　宫里毕竟还是勾心斗角的地方啊！雨晨感叹着，无论是谁，是什么关系，都带着探索的意味，都带着一点面具。江淮恐怕是个异数，才会这么单纯，将二公主打探她的事都已经告诉了雨晨这个当事人。雨晨知道江淮对二公主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只跟她说菲阳是白水国的公主，与他互相倾慕，这次女王生辰，受江淮邀请而来。雨晨是他在民间所交的朋友，因为外貌相象的缘故，同菲阳一见如故，结为好友。看来江淮虽然老实，却也不是个糊涂的人，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告诉的。
　　江淮还让雨晨不要担心，他的二姐同他素来亲近，是个可以放心的人。
　　不过在雨晨看来，二公主是不是个可以让她放心的人，倒还不太确定，可以确定的是，二公主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远比江淮所说的要深沉。也许她对雨晨并没有恶意，但也绝对不会像江淮对她那样毫无隔阂。
　　两人随意聊了一阵，总是带着一丝疏离，不过二公主似乎暂时对她还没有别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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