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第八章

　　五日后，落梅阁，主房内。

　　尹屏门而入，床上二人紧紧相偎，正确来说是寒紧紧地抱着若，抱得那样紧，仿佛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般。宽大雪白的毛毯铺满了整张床，两个交缠折叠的身影在毯子的折痕褶皱下蜿蜒而下。微侧躺着的寒弓着身子，双手环抱着若，而若只余下一缕的金色碎发散落在雪白的毯子上，整个身子已经埋在了毯子里，或者应该说是寒刻意把他环在毯子里，仔细的为他保暖。

　　轻叹口气，对上寒微红的眼眸，举高手上的托盆，示意自己是送药上来而已。

　　又到吃药的时刻了吗？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寒微蹙眉，伸手接过尹屏递过来的药碗，轻挪了下身体，换转了姿势，吹去散在碗里的热气，抿一口，低头，哺入若的嘴里。一口一口的喂完后，从托盆上拿起热毛巾，拭去若唇边的药痕。整体动作流畅自如，一气呵成。

　　然后，把碗递过去，才转身，便迎向尹屏略带探索的眸光。

　　“他就是你曾经失去的珍宝吗？”尹屏开口问道，低头看了一眼依旧埋在毛毯里的人，美丽精致得如同琉璃娃娃般脆弱的人。

　　曾经失去吗？四个字沉重凝滞，如同钝刀般一下一下凌迟着人体最脆弱的位置，心口火辣辣的痛。如果仅仅是曾经，那么可不可以不要变成现在呢？寒微微伸手，缓缓抚摩着依旧火烫的脸庞，任那灼痛一路由指尖扩散开去。

　　“是的。”咬着唇抬起眼，冷漠的眼神里是暗涌的波涛。

　　尹屏叹口气，还好他诚实的承认了。眸光一闪，定定地看着寒。微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会全力来看着你。”迎向寒瞬间错愕的眸色，摇摇头，叹道，果真还是个孩子啊。开口解释着，“如果连你也倒下了，那谁来照看他？为了你最珍惜的人，至少，你要先懂得照顾好自己才能好好的保护最重要的人。”

　　要先懂得照顾好自己么？

　　久违的疲倦涌上，若已经五日高烧不退了，无论自己用怎样的办法也无法使他的烧可以退下，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沮丧，如同当日看着在怀里渐渐冷却的人。

　　“尹屏，谢谢你。”寒抬头，苍白的脸上是一片的宁静。

　　不仅仅是现今的话，更是为之前救若的举动。尹屏耸肩，会意地点头，微微笑道，“现在心情稍微平静了点吧，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会有这样丧失理智的举止呢。”想起那日寒在湖畔边露出的嗜血表情，连他这个一向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差点撑不住，难怪会有胆小者硬是吓得吐出几口血。

　　不过，这些表情都比当初见面时的冷漠要好。微笑着，再度看向紧紧抱着若的寒。想起当初，这个人即使知道自己来到这样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面对自己他要继续以落月山庄庄主身份生活下去的要求时，只是淡淡的问着今后所要学习的内容。那种无所谓的态度着实吓到了自己，心里一直对他感到抱歉，以为他会那样象傀儡娃娃般度过一生。没有想到，现今竟可看到如此多表情的他，真是太好了。

　　如果有人，如果有种情感，能让他真切与这里有所交结，那真的太好了。

　　“丧失理智吗？”轻声呢喃着，看着怀里的若，咬着唇，黑眸里的光芒明亮而清晰，低低的声线略显温柔，“若无他，那又何妨。”

　　尹屏愕然定定看着寒，心里掠过一丝寒意，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一下黯了下来，半晌才缓缓轻叹，手紧了紧又松开，随即又紧了紧，才轻声道，“我曾说过这里是你最大，庄内任何人都听命于你，任何事都由你支配，所以，需要什么，要做什么，你都可以安心放手去做，千万不要把什么事闷在心里。”语气略顿，似乎察觉到那话有些——语气微转，“我和影奴剑奴都知道你的底细，自然会帮你，他是你的珍宝，以后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你大可安心。”

　　寒点点头，虽然尹屏前半句话是暗暗提醒他目下的身份，示意他不可任性恃意而行，但，终究是关心他，面对他的好意自然要多谢，且，既然应允了他，也不会有违背诺言之事，不过是一时关心若才对庄内的事有些冷落，尹屏也不是不清楚，因此并无怪罪只是提醒。

　　见他点头，尹屏才拿起托盆，退出去，顺手关门的瞬间看到寒紧紧地抱着若，眸光一黯，无声退开了，把一室的安静还给了他们。

　　——

　　好黑好暗，好热好冷，只觉得自己处在一个火热与冰寒交集的地方，忽而内冷外热，忽而内热外冷，整个人痛苦无比，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徘徊了多久，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呢？谁，有谁来带我离开这里——

　　若——

　　若——

　　这是我的名字么？谁在叫我，用如此深情如此绝望的声音？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前尘旧事一段一段的走马灯般在脑海里不停的播放，很多还是自己不曾看过或不曾觉察到不曾记住的事。一颤，是寒！！是他决定以后要一生相守的人，微凉的温和气息紧紧包围着，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

　　努力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闭眼，定神，微笑，“寒——”

　　“若——你终于醒了。”略带冰冷的吻轻缓落下，唇上一凉，如同薄荷的清甜气息流转，寒意盎然，湿润的水珠缓缓落下，若愕然，睁大了眼，看着寒难得失态的举止。然后闭眼，全心感受着寒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

　　持续不退的高烧逐渐消退后，一切的事情就开始好办了。若的身子虽然还比较的虚弱，但是却往好的方向进展着，只不过——

　　“不管，不管，我今天就是要下床！！”怒目瞪着站床沿前的寒，若近似无赖地锤着沉重的红木大床，幸而床上铺着厚实的雪白毛毯才不至于弄伤他的手，但是那样的举止也令寒忍不住叹气。

　　早就知道以若那好动活泼的个性是不可能乖乖的躺在床上休养的，但是，他就不能稍微有点病人的自觉吗？揉揉开始微痛的太阳穴，按下他不安分的身子，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嘲讽，“你确定你的身体可以吗？大夫的话你没有听到么？”

　　倒吸一口冷气，若别过头，似乎有点生闷气的样子，咬着下唇，瞥一眼寒。明明就是那个蒙古大夫的胡言乱语，偏生就被寒奉为了宝典，一连三天都不准他下床一步。简直是要闷死人嘛，况且今夜还是除夕之夜，怎么说也不要这样白白地在床上渡过了。

　　“寒——今夜是除夕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子嗔怪着。至少也要有点节日的气氛吧，他可不想自己只是喝药就渡过这难得的日子。

　　“哦，然后呢？”寒倚在床沿，看着若少有的撒娇姿态，当然，他不会在此刻点出来自己看好戏的意图，否则若真的生气就没得看了。

　　“人家才不要躺在床上就这样渡过，至少要出去看看烟花啊，尝尝美食，玩玩什么的，第一次来到这里过年啊，你就没点好奇吗？”边勾勒出一幅画引诱着，边小心翼翼的把身子靠过去，期待的眼神闪闪晶亮望着他。

　　“一点也不。”忍下满腔的笑意，寒装作一幅毫不在意的表情答道。

　　顿时无言，不久，若又抬起头，倔强的眼神，隐隐中带着一丝的怒气。“我不管！！就偏要出去！！”才刚撑起的身体马上被寒用双手又按到了毛毯里。若气苦，正待破口大骂时，听到寒微微的叹气声，“你就不能不让我担心么？”心口一滞，无力的顺势躺下——

　　自己又让寒担心了么？

　　“若，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可了。”看着若瞬间失色的脸，寒只觉心口一痛，自己竟忘了若还无法释怀的事，难怪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对于其它人的感情，其它人的心情，其它的事情，你根本就无须理会。明白么？”

　　对于其它的人感情也无须理会——也包括寒的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惊愕的望过去，是清澈温柔的眼眸，说出那足以让人万分动容的话后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静静看着那熟悉的眸子。

　　半晌，点头，“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他的意思，那么自己只需要点时间来慢慢考虑了，朋友变成情人吗？——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绯意，慢慢垂下头，因此没有留意到看着他逐渐转红的耳侧某人愉悦的笑了起来。

　　“咳——咳——”故意的轻咳声从门口传来，两人同时回头，是尹屏——他什么时候来的？

　　若微愣，眼前男子英姿卓然，和雅清新，面噙微笑，望之可亲，但他是谁？这里是寒的内室，据理来说一般人是不会不请而入，而那些侍从个个战战兢兢，岂有如此大方得意的模样扬长而入。不禁好奇问出来，“你是谁？”

　　尹屏拱手为礼，吟吟笑道，“云公子，初次见面，在下姓尹名屏字顷然，是为落月山庄的主管，整日劳心劳力不提，还落得被人埋怨不够敬业，因此这段时间来一直在外跑腿，直至现在才来拜见云公子，还请见谅。”

　　若噗嗤笑了起来，这个总管真是有趣，而且看他如此戏谑模样，看来他与寒之间关系不差，才会以轻松写意模样相处，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奇，“那还真的要多谢你的勤劳了呢？那寒有没有为你加薪水？”

　　见他们二人仿如好友般开始闲聊，寒无奈的摇摇头，就知道他们的性子极为相近定会结为好友，但也不曾料到会如此快速，冷冷一瞥，“你过来干什么？”

　　尹屏很无辜的摊着双手，在寒意冰冷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解释道，“大家都在等庄主你的大驾光临，每年一度的训示已经开始了。我之前有提醒过你吧？”微扬的语气中带着隐约的调侃。

　　寒抽回手，把毛毯稍微整理一下，准备离去，低头，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停下了脚步。若怔然看着寒的举止，知道他有须尽的义务，心里虽然感到一阵的不快，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准备目视他的离去。见寒停下脚步，好奇极了。问道，“怎么了？寒——”

　　“咳——咳——”一阵低沉的闷笑声后，尹屏笑眯了眼，忍住心里翻腾的笑意，手指伸向床上，“我说云公子啊，你不放手的话，被你扯住衣袖的庄主大人又怎么离开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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