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慢

　　尽管我们一再小心，哥哥还是知道我们偷跑出去的事情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严厉的哥哥，好像我们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原谅的。
　　“你果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
　　“我们只是好奇嘛！离渊，不要生气了。”幸好还有桃心。
　　这次，哥哥却再也不吃桃心的糖衣炮弹了：“好，那你保证，如果离泱再接近后山，我会让你们永远出不了青丘。”
　　为难的桃心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是我的错，哥哥总有办法逼我接受现实。
　　“哥哥，这跟桃心没关系，我向你保证就是。我永远不会再去后山了。”
　　这句话说的很为艰难，但却不得不说。“但我想知道，后山到底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会有禁区？”
　　哥哥思虑再三，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离泱，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没有谁比我们对你好，所以不要再问了。除非有一天，爹娘愿意让你知道了。”
　　我对这种说法甚是无语，“对你好”这三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心里明明产生叛逆却又偏偏无法抗拒。
　　那么，我还是乖一点吧。
　　人总是这样，有一肚子的叛逆，最后却全都被家人的温情收服。仙也不例外。
　　虽然我答应了哥哥不再去后山，却实在挡不住好奇心作祟。
　　那个白落，不是就在后山吗，下次我就喊一声“白落救我”，看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这个计谋倒是有了雏形了，但是一想到白落本是一只大水莽，我就开始不寒而栗。
　　想想，也只得作罢。

　　在无聊的日子里，最容易发酵的一种东西，叫做思念。
　　但是思念些什么，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好像突然少了一种感觉。
　　这一天，我拉着桃心在桃林里荡秋千。
　　随着绳子一上一下地起伏，我的心也难以平静，泛滥开出一朵朵花，恰似这满园的芬芳。
　　那一天，他背着我回家，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凡人。
　　我许了一个愿，要找一个一眼就喜欢的人，可是他是个凡人。
　　那一天，桃花落在他的肩上，我的手上，他的背很温厚，他的脚步很稳。
　　“桃心，你会不会很想很想一个人。”
　　她大概是玩的太疯，压根没有听到我说话。是啊，哥哥在她身边，她什么也不需要想。
　　也或者，她根本就是觉得我在痴人说梦，不愿搭理我的一厢情愿。
　　这种时候，才发觉我们根本从来就不是志同道合。唉这偌大的青丘我只是苦命啊！
　　趁她不注意，我变换成哥哥的声音吓她：“桃心、离泱，你们又偷懒了，今天的仙法练了吗？”
　　这是我自小就有的天赋，随意变幻声音来迷惑别人也是我的乐趣之一，这也是桃心还不知道的秘密之一。
　　果不其然，她被唬住了，立刻就停下来了。
　　向四周望了望，没发现哥哥的影子，还自言自语道：“奇怪，难道是我幻听，还是离渊有千里眼？”
　　看着她当真又委屈的表情，我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桃心终于恍然大悟：“好啊，离泱你又捉弄我。小心我告诉你哥哥。”
　　“谁让你都不理我，还有，你能不能整天把哥哥挂在嘴边，他飞不了的。”
　　桃心又是气恼又是难过地解释：“明明是你不好，你心有所想，根本就顾不上我。”
　　我又忘了，桃心是上仙，她知道我的心里话，至少是知道我喜欢燕未然这个事实的。她一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的，我却反过来利用了她的善意。
　　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觉得赧然。
　　是啊，面对桃心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桃心终究是个健忘的小虫子，不一会儿就对我刚才的把戏感到好奇了：“对了，离泱，为什么你会学你哥哥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自小就会。”
　　“那有什么稀奇，这对神仙来说不算什么。我跟你呆的时间久了，我也能学来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学会，但我会模仿每一个我听过的声音。”
　　“那你学一个。”
　　“离渊，不要生气了，我跟离泱以后会乖乖听话，再也不去后山了。”我故意学着她刚刚那种娇嗔的语气，免不了又是一场嗔怒。
　　“离泱，你很久不这样开心了。”
　　我不知道很久是多久，但是确实有一段时间，我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拉着桃心四处玩耍，不再计较哥哥关心桃心多一点，也对后山不那么好奇了。
　　“你，真的那么喜欢燕哥哥吗？”
　　那么喜欢，是多喜欢呢？我有些困惑，但似乎也在慢慢确定。
　　但是，这种喜欢又让我产生一种无力的难过。
　　桃心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因为他是个凡人吗？”
　　“什么？”
　　其实，我知道桃心的意思，但我不想去面对，或者不想去承认自己的这种不被允许的心思。
　　“从那一天你发病，到现在的闪烁其词，都只是因为他是个凡人，所以你不愿跟我们承认吗？”
　　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被揭穿我的私心，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可恶。
　　“你是不能嫁给凡人，但是你能不能听我讲一个故事。”
　　桃心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认真的不像她，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光芒，似乎是向往，似乎又是满满的难过。
　　其实，那并不是一个多么稀奇的故事，我也曾听青丘的灵物们口耳相传过。
　　只是那个时候，我只是当奇闻异事而已。
　　一个叫余姑的女子，才过门就守了寡，丈夫的坟就在家的后园。
　　她在死去的丈夫坟前种了一棵柏树，每日浇水培土，风雨无阻，不只如此，她会在坟前对着丈夫弹琴、吟诗，也会在树下的石桌上饮茶、谈心，就好像她对着的不是一个荒凉的土丘，而是一个难得的知音人。
　　外人都以为她一个寡女斑驳凄凉、可是只有她自己觉得这是一种求不得的安宁和幸福。
　　三年五载，柏树疯长，攒成一株粗壮的浓郁。远远看着，就好像一位强壮的男子，而那伸出的枝桠就恰似一弯强有力的臂膀，要将余姑紧紧地抱在怀里。
　　其实，那不是一株柏树，而是一个柏树妖，他在受伤的时候被余姑带回家里小心呵护，在清风明月和温言软语中恢复的极快，三五年间就重生法力。
　　这个柏树妖，就在这日日相伴的美好里，爱上了余姑，爱上了这个慧心慧质的姑娘。只可惜，他是个树妖。
　　他怕打扰余姑平静的生活，从没现身见面，只是默默的在那里为她遮风挡雨，默默的听她倾诉，用岁月站成她身边最伟岸的风景。
　　他空有一身法力，却从不施展；她也白费一生青春，埋葬在这座荒园里。
　　别的妖为他不值，只有他知道这是一种相守的美丽；有人感叹她的痴情不移，为亡夫守身如玉。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急病缠身，撒手人寰之际，才流露出那一抹温柔。那一刻，柏树妖知道他的等待是有回应的，他的陪伴并不是一种徒劳。
　　她说，大柏树，以后就没有人跟你作伴了，你也走吧。
　　谁能想到，余姑知道柏树是妖呢？
　　谁又能想到余姑死前最牵挂是众人口中不会说不能动的柏树呢？
　　桃心说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眼泪流了很多，但是她没有出声。
　　这次她不说，我也懂了。
　　世间的爱恨，是不分三界的。如果不能相守，至少我也可以守护他。
　　至少，他的身边会有我。
　　“离泱，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离开玉山？”
　　“我以为你只是好奇？”
　　“我不是来玩玩而已的，我很庆幸我遇上了你哥哥。”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再像我初认识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虫子了，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之后都会这样。
　　都会这样地，不再幼稚天真，而是变得容易左思右想。
　　其实，这种感觉也没有太坏。
　　“桃心，我想我会去找他的。”
　　只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破坏了我刚刚建立的勇气。
　　“只怕，你出不了青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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