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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正月十五,章瑛接到了皇帝封自己为奉君、移居蕙兰苑的诏书。前来宣诏的内官说,皇帝让章瑛不必亲自接旨,由下人代为谢恩即可。谨言依言接过诏书,端端正正地磕了头,接着就帮章瑛穿戴停当,扶上软轿往蕙兰苑而去。
到了蕙兰苑,章瑛发现自己的书籍、乐器等等都已被搬了过来,屋里也收拾得素净整洁,跟过去内侍住所的布局相似,可见布置者颇下了一番功夫。按照宫中常例,章瑛此时应先去拜望品级比自己高的宫眷,不过谨言事先已经得了吩咐,就告诉章瑛,皇帝让他只管安心休养,其他规矩暂免。
让章瑛惊愕的是,正午时曹钰居然到蕙兰苑陪他一起吃饭,还频频给他夹菜。章瑛当内侍时也没少跟皇帝同桌进食,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做作,这会儿自然又尴尬又别扭。饭后,曹钰又陪章瑛坐了一会儿才走,章瑛没话可说,皇帝也说不出什么,只在临走时嘱咐谨言和阿圆别让章瑛马上午睡,免得积食伤身。天黑后,曹钰又来陪章瑛吃了晚饭,跟他说了些奏折上的内容,章瑛照旧默然听着。
之后的半个月,不论章瑛怎样沉默冷淡,曹钰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蕙兰苑呆上一会儿,让章瑛觉得皇帝在自己面前简直称得上小心翼翼。按照他过去的脾气,他多半会直接让曹钰不必如此。可他现在已经没有了跟曹钰交流的念头。君臣之别,犹如云泥,他如今也该清醒些了。
也许章瑛对皇帝的态度在外人看来太过出格,谨言倒是没说什么,阿圆却忍不住提醒说,就算在普通人家,曹钰这样的举动也算是极体贴的了,就算为了旧事生气也该有个限度。
章瑛心想,外人或者曹钰本人也许都会觉得自己的举动十分幼稚、矫情,纯粹就是因为前些日子被打入冷宫而使性子,仗着自己怀有身孕,故意让曹钰难堪。可他没有这个意思。他甚至从未怀疑过曹钰此刻的真心。曹钰贵为天子,根本无需刻意讨好任何人,何况章瑛也大略知道曹钰近年来对其他宫眷的态度,就凭这些,章瑛就明白皇帝对自己确实是另眼相看。
但是,既然身为皇帝,曹钰就对整个天下负有责任,而章瑛或是任何其他宫眷,跟天下大势相比,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假如自己再次触动了朝廷的利益,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章瑛相信曹钰仍会对自己施以目的性明确的惩罚。这并不是因为曹钰不懂得包容别人——就性格来说,他非常温和大度——而是因为他的身份使他注定无法包容某些行为或者事实。
拿皇帝擅长的下棋做比喻,当一片棋子被放弃的时候,有时并不是因为旗手不满意自己对它们的布置,相反,它们也许正是他的得意之举;但当细节妨碍了整个棋局,高明的棋手就会忍痛割爱、壮士断腕。皇帝早先对章瑛的处置大概也就是如此。章瑛决定不再怨恨曹钰,因为他无法怨恨一种与生俱来、连曹钰本人也无法影响的身份。不过他也希望曹钰能理解自己现在的这种“不识抬举”的举动,希望他趁早别再理会自己,不要令自己因重新产生了幻想而再度失望。
也许是有了孩子的缘故,章瑛这些天来经常想起自己的母父。他八(和谐)九岁被族长选进宫里当内侍的时候,刚过而立之年的母父急得头发都白了,反复跟他说伴君如伴虎,今后言行务必谨慎。但在过去的十几年中,章瑛始终觉得这句老话只是夸大其词。他的想法是:皇帝既然是个活生生的人,在思想和行为上肯定也不会跟自己有多大差别。也许就是因为他始终抱着这样的念头,现在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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