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天午后

　　8
　　医生把伞搁在门口，将军没有露面，这多少有一点不同寻常。雨从昨天中午一直下到现在，屋子里黑沉沉的。
　　后院铺了一长条厚厚的青草编织的毯子，防止泥水溅起来。医生踩过这条草毯，看守给他开了门，雨天里房间里更黑了，刚进去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潮气扑面。
　　医生摁亮了应急灯，班克斯盖着毯子，苍白的脸颊烧起两团红霞。
　　“你还在发烧……”医生皱起眉，掀开了毯子，戴起听诊器听了听肺部，然后他想起来，掉头查看了班克斯的脚趾。那里已经发黑了。
　　“趾头坏死了——我想，”班克斯忽然说：“从昨天晚上就感觉不到它了。”
　　“那你昨天就应该报告，让人叫我来！”医生生气地从皮包里取出一只铁皮盒子，里面有一把手术刀，一只剪刀，一卷纱布，和一些药剂。
　　他用酒精擦拭着刀和剪，但是很快又停下来，“不行，在这里我什么都看不清。”
　　“你就随便切吧，随便切……”班克斯不耐烦地嚷道。
　　“那你怎么不干脆咬下来呢？”
　　“人咬不到自己的脚趾，只有婴儿可以。”
　　“那就用手掰下来！”
　　医生气哼哼地站起来，去找看守多要一盏灯，但是没有看守肯帮他。他在屋檐下站了片刻，将军就出现在对面的二楼上，“医生！你杵在那儿干什么？”法国太太也跟着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睡衣，她光着胳膊搭在将军肩膀上，撅着嘴叫他“亲爱的，亲爱的”，像叫唤一只小哈巴狗，她对医生解释道：“他喝醉了！”她也差不多。
　　医生折进屋子里，感到心平气和了一点，既然将军喝醉了，没有灯就没有灯吧。
　　“他喝醉了。”他告诉班克斯。
　　班克斯疲惫地摆摆手，把灯拎在手里，照着自己的脚趾头。
　　医生又坐下来，重新用酒精擦起手术刀来。班克斯把灯打向他时，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等他习惯了灯光的明亮，刺痛感也就消失了。
　　之后班克斯掌着灯，医生给他切掉了半边大脚趾。
　　医生把切下的腐肉盛在一小瓶酒精里带走，给班克斯留下一小片磺胺，让他晚上吃。医生走后，班克斯一个人趟在床上，他失去了大半个脚趾，而自从享受了贝宁的口/活，他觉得自己的OO也不再是自己的，已经和身体两相分离了。他又疲惫又疼痛，紧张地等着将军再次降临，怕他把别的什么部位再带走。
　　医生走到门口，拿起湿漉漉的伞，空气凉凉的，轻轻贴着他的鼻尖。他看了看天，又等一阵，直到将军终于赶过来。“医生？你怎么又杵着了？”将军拿起电话，又端起了酒杯，在看向外面的雨时发现了门廊下的医生。原来将军不是来找他的。
　　医生板着脸转过身，将军放下了话筒，又迟疑着放下了酒杯，步伐沉重地走过来，肚子里的酒把他直往下拽，好像随时可能轰然一声砸在地板上。
　　“他的指头坏死了，我给他做了个小手术，把坏死的部分切掉了。”
　　“我怎么不知道……？他怎么不告诉我……？”
　　将军的衬衣扣错了，没有刮胡子，当然他用不着注意形象……医生撑开伞，走下石阶，离汽车道还有一截紫灰色的石子铺成的小道，随着这场大雨小路两旁冒出一大片绿油油的青草，将军跟他一起走了出去，医生不得不分了一半伞给他。
　　“切下来的部分在哪里呢？”
　　“什么？”
　　“切下来的脚趾，你给丢了？”
　　“没有，我把它浸在酒精里了。”
　　“给我看看？”
　　医生不明白地看了将军一眼，直到意识到对方是认真的，他捏紧了皮包，又松开，不情愿地把试管从皮包里拿了出来。泡在液体里，那块肉反而不如长在人身上那么恶心，也不那么黑了。
　　将军捏着试管，对着光看了看，“难以置信，你把这么个东西放在皮包里，还准备带走。你要这玩意干什么？带回家给你的狗当晚餐？”
　　“我没有养狗。”
　　“难道是猫？”
　　“也不是。”
　　“是吗，你身上有股养了狗的味道。”将军肯定地说，“就是那股味道把你和女人隔开了。”说着他就把那半只无主的脚趾揣进了口袋里。医生眼看着他这么做，但没说什么。可是将军要这玩意干什么呢？他也没有养狗，没什么把他和女人隔开。他倒是养了只鹦鹉。鹦鹉吃腐肉吗？
　　将军给警察局长打电话的时候，手里把玩着那支试管，他捏着试管的一头上下翻动，那块肉有时候沾在顶部，来不及随着液体及时地掉落，模样有点像生鱼片，但是远不如鱼片新鲜，而是呈现出灰白色，之后重力让它又跌入酒精当中。
　　他让局长翻出个旧案子，在大选年之前把查尔抓起来。这一回他不想再任命哪个傻瓜哥哥或是弟弟当总统了，他们太不叫人放心了。
　　之后他去见班克斯了。
　　在明亮的地方，他为昨天的事感到羞愧。但是再进到黑暗的牢房里，他又被迷惑了，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暗有暗的妙处，爱欲包围了他。他不是初尝禁果的少年了，他早见识过性的美妙，甚至有时滥到生厌了，但是这一回，欲望并非狂风暴雨，而是以一种柔蜜动人的形象出现的，从一开头就带着忧伤的味道。像是蜜里掺了毒，就比蜜更诱人了。
　　将军摩挲着班克斯的胸膛，浓密的胸毛长了脚似的簌簌从他手下跑过，班克斯被他摸得心烦意乱，他把这当做释放前最后的酷刑，但是由于酷刑不酷，就格外难以忍受。
　　将军把他的脚趾头还给了他，让他“留着当个纪念”。
　　班克斯又觉得他像头野兽了。
　　“我不懂……”
　　“老实说，我也不懂。”将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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