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望焉

　　自玉兔被罪罚广寒宫自省后，天宫里似乎不太宁静。甚至这次，嫦娥也不知身边的闲言碎语从何而来。按说西行路上被降服的妖魔，被上仙收服的坐骑并不在少数，甚至成了大家朝下如数家珍的趣话。一只月仙子的兔子能掀起多少波澜，她从未将自己看得多重要。

　　小蓉也知趣地守在月宫不显原形，女人的第六感通常是准的，尤其是对于不明来由的慌张，她更愿闭门不出了。

　　果真，这天娘娘将嫦娥请到后宫去谈话。嫦娥临行前淡定自如，甚至没看那兔子一眼，简单着装一番就出门去了。

　　自当年初上瑶池，被改名唤“嫦娥”，赐居广寒之后，就未这样与王母娘娘面对面了。这个女人依然安详优雅地坐在那高贵的红褐色框金的宝座上，眉宇间无悲无喜，略带一丝笑意，却并不友善。

　　都说广寒仙子冷傲典雅，可当真她见到娘娘时，就忐忑不安，甚至不愿触其目光。

　　王母仔细打量了站在那里的嫦娥，暗叹月宫仙子虽冷艳冰清，却果然有惹人怜爱之处。若细端详，那娇小的鼻尖和诱人的唇角，宽大裙摆并不能掩盖的蛮腰，无不流露出柔弱的丰韵。但她偏喜素雅穿着，如今卸下朝上那肃立的额上发圈和淡蓝色天鹅绒头饰，只在领口和袖口点缀几点淡淡的寒梅，银色发饰乖巧地铺盖着前额。越是朴素，就越引起人的探索欲望，就连王母这样的女人都禁不住观赏一番，然后点点头。

　　“近日来本宫很忙，”她单刀直入，“陛下日理万机，能照料到的，臣妾自不推辞。”

　　嫦娥不懂这开题的由来，也就不答，只静静听着。

　　王母顿了一下，但似乎并未等她答话，接着道：“陛下在众仙面前仁慈亲和，一些琐碎杂务也就交与本宫打理了。虽说本宫不能周全，手忙脚乱免不了，但总算能解除些后顾之忧。殊不知，陛下人后忙于三界大业，尚不能有半刻安闲。本宫看在眼里，甚是心疼，这是朝上的老神仙也未曾料到的。”说到这里，娘娘脸上现出真切的心疼和不忍。

　　嫦娥忽觉气氛有些不对，白皙的脸上泛起淡红，“娘娘说哪里话，朝上朝下和月宫事务都属小仙份内之事，小仙只尽力而为之。若是陛下和娘娘尚满意，也是宽厚仁慈体恤，却难保所有人周到齐全。娘娘心怀天下，事事得体，方可是嫦娥和所有女仙敬慕之辈，便是男子也要赞服几分。”

　　王母听到后面忽然开心地笑了，笑中并无恶意，人前她凌厉强势，还真未见她如此开怀。最后她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似乎笑到累极。

　　嫦娥更感到脸上火辣辣，娘娘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动作，几乎都会令她心惊肉跳。她的心，还未深沉到能揣测出王母的想法，更罔提驾驭她的决断了。

　　熬了有半个时辰，王母终于入了正题：“其实找你来呢，本宫是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的，并且这个事情，整个天宫还未找出第二个人选。本宫希望为陛下安排一位侍寝，你也知道，他身旁那些宫女丫鬟，照顾不周之处太多，陛下常对臣妾抱怨起来。近来朝务多了，陛下虽不提起，但多年夫妻，臣妾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很想为陛下分担，又愁在事情当急，思来想去，感到你是最为妥帖！”

　　一番话如惊雷，嫦娥尽量压制心绪，仍是后退了一大步，面色霎那间苍白起来。

　　王母对嫦娥的失态一览无余，却仍喜怒不形于色，仁慈地笑道：“本宫知道你的顾虑，其实我可以让你心里有个底，给陛下安排侍寝，本宫是很谨慎的。毕竟，关系到至尊的名誉和安危，不是你，本宫是不肯托付的。所以，你可以放心，这件事除了你、陛下和本宫，再没有人知道。本宫自不会亏待你的。”

　　“娘娘大恩，”嫦娥接道，“能信任嫦娥，自感激不尽。只是不瞒娘娘，嫦娥并非看上去的清傲高洁，实为羞愧。此非一人之力所能左右，嫦娥有心以微弱之身报答娘娘慈爱，只是怕贱身反影响圣上清誉。若连累娘娘体恤陛下之忠心，小仙更觉罪不可恕了——恳请娘娘成全。”

　　王母料到以嫦娥的冷傲性子，自会拒绝，却绝没想到她的理由竟是这样。此时忽然觉到这女子十分不同，从前对于天庭的风言风语，王母也确怀揣轻蔑鄙夷；对于这女子平日里所呈现的冷艳庄重，她总觉得虚假做作，认为是水性杨花女子欲擒故纵的手段。却不想她自外是风流而柔弱，骨子里却透出拒绝一切的冷意。

　　她的话，看似给人以谦和感恩之温顺，细细揣测，却是不留一丝余地。王母撇嘴笑笑，觉得很无趣，遂令她回去考虑一下，也就打发。

　　但想起将要发生的另一件事，王母却自信起来。被拒一时，却决胜千里。她有十足的信心，嫦娥会回来找她的。到时，就不是她能说的算了。

　　傲吧，傲过头了，我让你到时连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

　　嫦娥回到月宫后，自是忐忑焦虑，不得安睡。王母此举为何？她与玉帝万年夫妻，对陛下的了解，他人无可比。而竟请自己这一风流女子陪侍，不用说她的心机手段，此种心胸胆略嫦娥却是自叹弗如。

　　胸口大痛，当年那宓妃无名无分，所处境遇卑微如斯。而她作为后羿之妻，竟不能忍受分毫，执意服丹上天脱离苦海。也许，自后羿当堂出口接受宓妃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情就变了，而渐渐化作入骨之恨。心底的爱，早已成了幻影，只远远的望去，再触碰不得。

　　这许多年，自己过得好吗？她骄傲且固执，虽心底后悔，也不敢再提，错过便是错过了。

　　果然，三日后，二郎真君被圣旨召请上天。灵霄大殿上，玉帝王母满面红光，是当真的喜悦。那司法天神，头上飞凤银冠如展翅雄鹰，身上盘龙大氅似翱翔雁羽。此情此景，更衬出朝上各位仙官满脸惊诧和嫉妒的窘态。嫦娥站在角落里，犹自寂寥着，心里五味，不知如何。

　　她纤指用力拧着袖口，偷偷抬眼朝那人望去——他是否还记得我这样一个人呢？

　　此时，他是那样气质高贵，较当年大战孙悟空时更多了一份凌厉和威风。也不知，曾经一段情，在他的世界里占据几重分量，亦或是如烟飘去，只余残灰。

　　他抬手接了天神印，收去，转身——一切的动作，在她眼中都是那样流畅自如，动人心弦。谁知那眼神就特地朝这里一瞥，带着笑意，他点了一下头。

　　这微妙的一瞬就被她记在心上，于是她，也含羞一笑，然后转过去当作不见。

　　如梦似幻，一点甘甜，似手指拨动流水琴弦，心里再不能平静下来。

　　“司法天神？”小蓉比想象中要惊讶得多，却不知眼前嫦娥姐姐的脸要更苍白几分。嫦娥竭力表现得平静，但玉兔心里明白，她是心死后的漠然罢了。

　　“我不知他为何就做了这当年他从骨子里厌恶，又对他个人没有任何逍遥自在可言的差事。”嫦娥沉声道，“不瞒你说，自离开他后，我并没有死心。甚至想过，找个机会，离开这广寒宫，去灌江寻他……”她摇头苦笑。

　　小蓉愕住了，却挤出个笑容道：“姐姐，也许，他曾经是和天庭扭气，其实心里还是向往荣华富贵的。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与天庭和好，何乐不为？也许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怀念的，只是曾经那点温暖，别再让自己难受了。”

　　嫦娥摇头不语，正要转身回寝居，只听玉兔唤着：“姐姐你看，那个人，他……”

　　嫦娥不由得向下望去，月华光辉中，那人正斜倚着真君神殿外漆黑的门柱，向这里看着什么。她停住不语，也默默地望向那里。

　　你看，本是威风凛凛的战袍，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那么孤寂和凄冷。他时不时凝视手里的一件物什——难道，记得当年那个晶莹的吊坠，是了。

　　没想到，他还念着，还念着。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姐姐，他来天庭，就离你更近了，这也说不定呢。”小蓉的声音很轻。

　　“你呀，就知道贫嘴，刚才是怎么劝我的？”嫦娥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嗔怪，而那俏皮的光影一闪而逝。她陷入了沉思，无言。

　　当天娘娘那么自信，要塞给她一个莫名其妙的差事。果然没多久，事情就来了。想当初，她还以天条难改为由，拒绝那人的挽留。如今峰回路转，杨戬已然成了掌管这天条的主人，她再想不顾一切赴往灌江，都不可能了。

　　是世事难料，还是人心易变？当初拒绝把握的，时隔多年，你苦苦追寻都成奢望。

　　进一步，刀山火海。退一步，情丝难断。杨戬，你何以陷我两难？

　　这天，瑶池上的玉帝和王母，都是喜笑颜开。眼前这外甥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多年前那些旧事，也如烟散去。毕竟是要向前看的，再多恨，也只尘封在心底一个角落罢了。这是幸，也是无奈。

　　而杨戬貌似心情也不是很坏，与陛下饮酒谈话，虽不是笑意正浓，却没有半分尴尬情绪。

　　这样的盛宴，如嫦娥这般的边缘人物，故不能出场，只远远地找个位子，与其他仙女喝茶。待上面需要了，献个舞为罢。

　　笑谈一阵，娘娘提起正事：“如今天条，首要之务，就是打击思凡一事。织女与七仙女一事，令本宫十分痛心！所以天庭必然重视，今后对于思凡之例，严惩不贷！”

　　见身旁妻子轻蔑和痛恨的神情，玉帝也就轻声附和：“娘娘说得是。这不有我们新任司法天神，有他在自可放心。”随即转为微笑。

　　王母投去赞赏的眼神，这外甥是她一直以来打心眼里欣赏的，邀他到天庭，也是自己的提议。借这事树立一下新任司法天神的威信，当是妙计。陛下给了她这个面子，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远处的嫦娥却是面如土灰，却偏闻娘娘唤她入场献舞，也不知是故意否。

　　王母亲点一首《霓裳》，极华丽的乐声中，舞者心中的昏暗自无以言喻。这宫廷曲正合圣上此刻心意，盛大而又排场。而舞由心生，和上这样明艳的宫乐，颇让人觉得隐隐的诡异。

　　玉帝不住赞赏。王母心情大好，又与司法天神畅谈起来：“杨戬，饮了这杯，以前的事就都让它过去了。陛下和本宫都尤其信任你的，以后惩治思凡的大任，可就交给你了。”

　　舞中的嫦娥不由得将目光瞥向那里，只是那人并未看她一眼。

　　杨戬痛快饮下满满一杯，爽快应道：“小神必将全心全力，造福三界，陛下娘娘放心！”

　　小神？两字刺入她心窝，不禁引来一股无名之火，以致舞步竟然漏掉了一拍。急收舞裙，居然绊到右脚，差点摔倒。

　　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心里那个温暖坚韧的形象，不知不觉中，也变得扭曲了起来。

　　“陛下——”王母端起酒杯来敬，柔媚的声音与平日的凌厉相比，反令人发寒。她双唇如牡丹一般艳丽，笑容中带着十足的自信。

　　相比之下，嫦娥本质是忧郁的，她的美丽和风流，似乎更多的是祸端，并非福气。她若开朗些，总让人心生疑虑；若沉默些，则是让人无限遐想。

　　她曾无限痴爱着那位高大的英雄，或许更多的是，接近他，能让阳光照进心间那些阴郁的角落。可此后那人却将她想象不到的阴暗带给了她，如一层阴云笼罩着灵魂深处。

　　直至多年后，那些阴霾重新被杨戬的温暖驱散，甚至消失无踪——她以为是的,可她错了。一旦被伤了心，负了爱，就再不可能那般纯纯的去追逐。

　　王母甜腻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我看这嫦娥极好，识大体，知进退，温柔贴心。臣妾平日粗心，有顾及不周的地方。臣妾斗胆，向陛下举荐她，从此以后跟随照料。请恕臣妾莽撞。”

　　玉帝笑着“嗯”了一声，命宫乐停止，随后招嫦娥上前。

　　那几步，如行在刀尖。她知道自己的面和唇都是苍白的，也不知白了几分。

　　杨戬依旧和其他仙官推杯换盏，无悲无喜。嫦娥心头火起，更加快了几步。走到二位面前，突然一个大礼。广寒仙子这一出格的动作还真是唤起了众位的注意，杨戬置下酒杯，不发一语。

　　“嫦娥愿跟随陛下左右，悉心陪侍，请娘娘放心！”中间四字刻意顿开，听在耳里甚突兀。

　　直到今天，这玉帝可是做足了袒护之本能，竟然当众承认嫦娥为贴身舞女。只是不知，其中最得意的可谓那王母娘娘了。

　　两双清冷的目相对，不知是含着恨意，还是无奈。

　　玉帝的居处，并未有想象中那般铺张奢华、富丽堂皇，只是每一处装饰，无不显示出这位王者独特的高贵。轻声的古弦低调地和着，却未含任何慵懒和奢靡气息。纯黑的柱上雕着颇具上古风味的龙纹，给人一种沧桑的厚重感。

　　深棕的架上整齐排列着各时期的典籍，庄严而肃穆，俨然一位高瞻远瞩的帝王所能具备。朝上那个软弱、怕事甚至有些愚蠢的执政者形象，怕只是不通内情的人所认识到的一面罢了。

　　忽然忆起那次深入杨府的情形来，若说杨戬的居处是清幽古朴的世外佳境，那么这里，则是超脱凡世的天外幽阁。罢，何处情景，竟又唤起对那人的回忆。不知不觉，相思却入骨。

　　嫦娥身穿丝质襦裙，白色玫瑰绣纹烘托出她身上不易被察觉的高贵气质。玫瑰色淡粉唇妆，则映出她不同平日里的另外一种华美。乌丝在头上盘起发卷，配着纯银簪子，却比下界的王族贵妃更娇媚几许。

　　她秀美的身段，在游龙浮雕的柱子旁，衬出独有的丰韵，这一处孤寂方隐隐透出广寒仙子的清幽冷艳来。玉帝斜靠在御榻上，心里恨不能立刻将这美人描摹下来，连同他看惯了的居处景物一起。

　　他是寂寞的，天宫无数美女对他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唯一不同的那位，却太过厉害难控，虽总能适时给他逆耳忠言，尚有醍醐灌顶之感，却总少了那么一点柔情温顺。

　　眼前佳人，娇柔中透着如月光般的冷艳，若即若离，恰到好处地安抚着心灵深处的寂寥。只这么远远看着都好，若是也能缠绵几分，却是无上造化了。

　　嫦娥亲自制好茶，为玉帝奉上。多年来他喜仙酒，但美人送茶，他饶有兴致拿来品。

　　“朕从前也好茶，不过是多久前的事了。想不到你对此也颇有研究。”然后津津乐道地诉起茶道之事，竟是信手拈来。

　　嫦娥也兴致很高，她自来喜茶，听出玉帝也通茶道，不禁打开了话题。内向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乍遇到擅长之处，却不逊于性格豪爽者。

　　几个时辰不觉流过，玉帝觉得好久没这样真正放松一回了。再加上平日里对这女子特殊的欣赏，此时更增添了一分爱怜。甚至，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丝非常的情愫，且愈加强烈。两个思想在不断斗争着，一个说，你是三界之主，要注意形象；另一个说，我怎么样谁又能提个“不”字？

　　他有些疲累地斜靠御榻，嫦娥则轻轻将香枕为他倚好，正要起身告辞。玉帝突然紧紧拽住她手，随后用力环住她娇蕊般的身躯，揽入怀中。他用力过猛，以至佳人的银簪已偏斜，一边秀发如溪流涓涓落下。

　　嫦娥并未用力挣脱和呼求，身体僵硬地斜靠在榻边，却朝着手臂相反的方向倾倒。如此倒令玉帝措手不及，他离开枕头向前探了探身子，怀中女子却以双膝顶着他腹部生疼。

　　“陛下，天规无上。”嫦娥冷冷挤出一句，肘部支着榻边，大半个身子已离开那人。

　　玉帝被拒，虽有心灰，但并未强求。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歪了歪，冷冷道：“看来，仙子还是不喜欢朕这里？”

　　嫦娥理了理发髻，垂首低吟：“恕小仙之罪，不敢违抗天规。”

　　那人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却理了理情绪，尽量平静道：“唉，其实你也知道，朕打心里是喜欢你的。再说，以朕的身份，自可保你周全。除了……”

　　嫦娥知他要讲什么，以他帝王身份，要风要雨，谁又敢当庭违抗？只要表面做得妥帖，宝座旁那女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作不知。可他也不会去说天规的不是，那岂不在打自己的脸？

　　可她懂得，王母将她安排入宫，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潮起潮落，无论司法天神，还是她广寒仙子，都将沦为落盘的棋子。司法天神有这个胆量和魄力，能进能退，可她一介女仙，尚不喜参入这一涡混水，充当落网之鱼。

　　“小仙谢过陛下垂怜，只是，嫦娥自离开凡间，多年来仍思念射日英雄后羿。虽夫妻无缘，但小仙终日独守月宫自省，也是为了减轻心中的罪念。于三界来说，不敢亵渎天条；于私心，愿独守清誉。方才当庭答应娘娘，也是不希望当着众仙，拂了圣上颜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玉帝虽有恼怒，却不敢表露出来。更多的，眼前女子他心怀不忍，虽察觉她在编谎，也不好否认。

　　遣回了嫦娥，玉帝心中不禁埋怨起娘娘来——出的什么主意啊，说什么为了留住一个司法天神，树立天条威信，打击思凡……却将这么个女人安排到陛下跟前，卷了面子不说，日后传开也十分连累。

　　他开始盘算起自己的一套来，不能让大权旁落，该适时笼络可信的神仙才好。

　　广寒凄清，花落人冷。她下意识地朝真君神殿的方向望去，可是今天，却未逢那望月之人。不禁有些遗憾，或许是习惯了心底有他，便更加孤独了。如今，那感觉空荡荡的，如潮思念翻涌不息。

　　“嫦娥姐姐，我就知道你在！”久违的娇滴女声，不见其人，便知道是杨莲。

　　“好久不见，今天怎有空？”嫦娥心下欢喜，多日不快瞬间被驱散大半。

　　杨莲媚眼滴流转了一圈，笑道：“我没事到天宫走走，就过来看看。”可惜那不自然的笑和绯红的脸颊出卖了她，嫦娥就知道她心里有事。

　　但她并不点破杨莲心事，只是请她到月宫里到处走走。不觉间手指触到一块假石装饰，这东西乍一看有些丑，而细细端详却有一种天然的质感美。还是当年月宫被毁之后，那人帮忙添置的。

　　努力驱散着心中遐思，笑着领三妹妹坐下吃仙果去了。

　　谁知杨莲先要按捺不住，找机会引出话题，“嫦娥姐姐，其实有一个人，整天拿着一枚晶莹耳坠，望着广寒宫出神呢。不知你注意没有。”

　　虽说嫦娥性格偏忧郁内敛，可她身边的姐妹却都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性格。身子一震，却不想这事竟令莲儿妹子知道了去。

　　微微一笑，只装作无所谓道：“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前些日子玉兔告诉我，有个人，经常站在那里望着月宫出神，也不知望着什么。”

　　杨莲看出她的漠然态度，却并未察觉其人心潮激荡，仍怀着一丝好奇和不甘心态，“他还说，如果这个人答应了他，不惜与她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大胆。”嫦娥冲口而出，才发觉自己的唐突，遂耐着性子柔声说：“正好今天你来了，回去转告他，死了这条心罢。免得日后管不住自己犯天条。”

　　杨莲被如此生硬地拒了好意，心下不快。想说些什么辩解的话，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不知如何是好。迟疑半晌，才尴尬一笑：“若真是两情相悦，怎会为天条这一冰冷的东西受阻？”

　　听得此话，嫦娥觉得有些好笑，这妹子想法的确天真的很。她一时却找不出合适的缘由解释，想必莲儿是见哥哥望月相思，看不过去，才忽然找到月宫来说媒了。可如今天不遂人愿，就借着机会让他死了心。

　　“嫦娥心里只有一个人，已经装满了，再容不下别人。”

　　话音未落，只听脆丽的玉碎声乒然而起，两人毫无防备地朝门外望去，竟是那玉树枝杈碎落。正是杨戬寻来窥听，然而心中佳人却直截了当地回拒了一片真情。左掌奋力击向身旁玉树，却不料将这上古神物毁掉一大块去。

　　杨戬惊觉失态，一个闪身冲下凡间。片片碎玉落入红尘，迅速融化。

　　一滴晶莹落入掌心，碰到心跳的温度，化作虚无。好痛，他望向九霄，月光如剑刺入心底，仿佛听到灵魂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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