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到了晚上，小文溜到杨无咎曾安排给李克定住的那个带小天井的小院。另外两人已经在那里偏房中等着她了。

　　“怎样？”小文向正房的方向噜噜嘴，现在真正的叮当一个人住在这个小院中，那间正房就归她所有，再也没有人和她抢了。

　　“还是那样，一个人闷闷的，我刚让人把她反锁在里面了。她倒也没有闹。”杨无咎看着那屋门说。

　　小文觉得有些抱歉，因为她要来，叮当就得被锁着。

　　“我怀疑这案子中有女子涉及，”小文说，“今天我一看到那个小院，就觉得那地方是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地方。再看叮当见到我的情形，你们说，会不会是叮当在着火那夜看到过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又与我有些相似？”

　　“我也正有此想，”凌景夏马上说，“可我后来又觉得还是不对。你可还记得，据李克定说，那个王珂罗也说他要带什么女子回北方去，但如果要回北方，他就不该买那房子，若打算在临安安居，他就不会说要回北方去。此事岂不自相茅盾？”

　　这倒也是，小文想，如今知道的，全都是些二手的迅息，也不知真假。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受到了某种暗示误导，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你早上向我打眼色，是想让我问什么问题？”杨无咎突然想了起来问。

　　“啊！那个，我是想让你帮忙问问，那个王副使是不是认识死者王珂罗。”

　　“认识王珂罗？”

　　“对啊，他说想去看看王珂罗的坟茔，还问王珂罗是不佩刀，我就猜想他也许是认识王珂罗。”

　　凌景夏托起下巴深思着，“我倒觉得他有另一层意思在。”

　　“是什么？”小文问。

　　“我在猜想，王珂罗说不定也是金人。他们金国的上层贵族，常有佩刀的习惯。而汉人似乎并无如此作派。”

　　“你是说。那个马贩子王珂罗是金人贵族？”杨无咎笑起来，“怎么可能？你是没见过此人，若你见了，保证就不这么想了。”

　　另外两个人都好奇的看杨无咎，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可没正经了，”杨无咎说，“临安能买马的多少有点钱。有时买马的目的便是上战场打仗。上一回，英国公（韩世忠）的部将买了他的马，他送去人家府上，三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看上人家小妾，对人家主人说，不如以马换那小妾，钱他不要了。”

　　凌景夏撇了一下嘴。

　　小文却好奇，“最终他们换了没有？”

　　“切！怎么可能换，人家又不缺那点钱，他也并非真的想要那个女人。他说他只是好奇，在南边，一个女人到底值多少钱而已。这么多南逃的将军，当初都是把女人扔在了北方，女人应该是不值钱了，但到了南边，女人数量少了，说起来应该值钱点才对。他算不好这个账，所以有意试探。他满口胡说，结果差点被那家主人打了。”

　　“该打！”凌景夏说。

　　“问题是，最终，他还送了那女人一付金镯，也不知算是什么意思。我若是那家主人，得把这镯子扔了。王珂罗那厮就是这般，总是喜欢向小娘子们献些莫名其妙的殷勤。”

　　凌景夏大笑起来，“金人这样向别家女子献殷勤固然少见，可我大宋如此行事的，也只有那些浮浪子弟。”

　　小文则没作声，这王珂罗说的是实情，明显是有讽刺的意味在。但他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讽刺，就很难说得清了。但此人卖马，甚至卖给将军，倒也是件很有趣的事。如今宋金对峙，马在南边可是稀罕之物。

　　“他到底卖出了多少马匹？”小文问杨无咎，“你们替他记过账没有？”

　　“这个我们刑部倒是调查过，”凌景夏代为回答了，“他最初是带了三十余匹马过来的，后来陆续又贩了一些过来，几个月里他卖的马也有近百匹之数了。”

　　“天！那他发财了！”小文震惊，“他都卖些什么马？居然能运过来这么多！据我所知北边伪齐和金都不容许战马向南贩卖。”

　　“马倒无甚出奇，皆为西北宛马、梁马，与西北吴阶所贡没什么区别。就是因为难得，所以马监才对他格外通融，不然他这样的蕃商哪能在临安住的这么逍遥自在。”

　　看样子，此人要不是赌，倒可以在临安置一份大大的产业，好好的安身立命了。小文感慨，天下事到底是说不准的，能挣钱的往往也能挥霍。财富险中求，能冒险的人也常常不习惯拘束。这也是天意吧。

　　三个人商量下步该怎样行事。凌景夏主张多给金人制造点麻烦，“别让他们太得意了。”

　　杨无处却说，“不妨客气一点，有礼有节。有事商量着办。”

　　小文眨眨眼，“我倒以为，可以把案子的卷宗与他们分享，听凭他们安排，看看他们对这个案件有什么新的思路。”

　　“不行！”另两个人一起反对。

　　小文不解的看着他们。

　　“金人会把案子故意带向歧途的，”杨无咎告诉小文，“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崔璟，目的并不在真正破案，他的目的就是把水搅浑，好把事情搞大。”

　　小文再眨眨眼。

　　凌景夏叹了一口气，冲小文打个手势，示意她附耳过去。他压低了声音说，“皇上的意思，五天内就要把这些人打发走，因为，二十天后皇上要领军北伐了。如今消息还封锁着，再让这些金人滞留便要坏事，而这姓崔的，分明是有意来刺探情报的，他是故意想在临安多淹留几日，没事也要搞出点大事来。”

　　小文恍然大悟，难怪，这是又要北伐了啊！她最近总觉得临安城中有点磨刀霍霍的意思，马市交易十分热闹，皮革生意也好得吓人，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原来是因为又要北伐了，而且还是她那皇帝师兄的御驾亲征。

　　这样看来，果然不能让那些金使自由行动，被他们看出什么来就不好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小文问。

　　“我们打算由我们安排他们的行程，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由我们紧紧管控。有意与他们针锋相对。让他们知难而退。”

　　小文点点头，“但案子还是要破的。”

　　没想到，王亶还是个急性子。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他就来约小文一同去看王珂罗的墓地。

　　李克定的样子，明显是很不情愿叮当被叫走，但在王亶面前，他却是敢怒不敢言。

　　“我派个随从给你，还有童佬儿听你趋使，应该也不差什么。”王亶说。

　　李克定哪敢顶嘴，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儿。

　　小文出门去先雇了马车，她咦咦呀呀用手比划着，谈好了价钱。

　　王亶觉得有趣，“你也是北方人吧，这种谈价的手势与北方商户们一模一样。”

　　小文笑了一下，如今的临安城中，的确是北方的风俗占先，连说话的口音也都是一色的北方官话。

　　她为王亶打起车帘，王亶只轻轻一跃就跳入了车厢。身手好得惊人。小文不免留了心，看看王亶腰上所配，只见玉环香囊，没看到有什么佩刀。

　　“你是在看我穿得多吗？”王亶笑了，他有敏锐得很，“说起来的确是穿的多，我在北方，这个季节也没穿过这么多衣裳，这临安看着还是满目葱绿，雪也不过薄薄一层，随下随化。可这冷却好似刀子一样，直插入人骨头里，而且浑身上下湿叽叽的，没一处舒服的地方。”

　　小文嘻了一下嘴，南方的湿冷的确是别有风味，她刚来时也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今年天气异常，重阳前就下过雹子，后来就一直是淫雨菲菲的天气，一入十月，就下了好几回的雪。冷得比往年格外的早。就是现在，天空也是阴沉沉的，那雨雪待下不下的样子，很是恼人。

　　小文在王亶对面坐下，马车动了起来。

　　“你多大了？”王亶问小文，“我十九。”他先把自己的年纪直言相告，算是一种争取信任的手段吗？

　　小文有点愕然，但还是比划着告诉对方，自己十五了。

　　王亶点点头，“我昨天问了杨无咎，他说你的父亲陷在了北方的四国城。已经有四五年了！”

　　小文一愣，又忙连连点头，若是此人能把叮当的父亲从北方弄回来，也是好事一件。至少叮当就不用再孤苦了。小文这几日看那叮当的爷爷，毕竟年纪大了，很有些颟顸难缠的脾气。她很为叮当的未来担心。

　　果然，王亶笑嘻嘻地说，“我回去帮你查查，有没有这么个人，你们姓童对吧？”

　　小文在连连点点头，想了一下，她就在车中，慎重的向王亶施了一礼，表明她的感激之情。

　　“你也不用现在就和我客气，事，我还一点都没办呢。”王亶说，“再说，我也得谢谢你，谢你肯陪我出来。我不愿意让杨大鸿胪派别人跟随，怕那样未免太拘谨了。我的老师曾说，人的至情是不能在不解风情的人面前流露的。”

　　小文的眉毛挑了起来，用她那会说话的眼睛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王亶读懂了，“对，我疑心这个死了的王珂罗，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怆然，显然是不想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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