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浮生千般愁

　　一

　　那位姐姐醒后，见到我织的布样很是新奇，直夸好看。我便顺水推舟，欲要交给她几种织云的方法，不曾想仙界的织法于她来讲实在繁琐，就只教了她一种最最简单的织法，是我初学织云时锦兮姑姑让我学着玩儿的。

　　良久，那位姐姐才学得初有成效。她本想再学些织法的，然念到我一宿未眠，很是自责，再三劝我去小睡一会子。我想左右也要天亮了，睡也是睡不好的，便谢绝了，只坐在一旁不时给她讲解一二。

　　天刚破晓，我们草草用了些馒头和粥便出了门。

　　那位姐姐背着箩筐在前头带路，我与席南跟在后头。原本席南说要帮她背的，结果被那姐姐谢绝了，说里面就只几匹布而已，并不重。我却觉得十分可惜，堂堂南宫席南殿下若是背了这么一个箩筐会是何种模样？

　　四周灰蒙蒙的，早晨的雾气弥漫在山野之间，草上的露水沾湿了裙边。偶有一两声拖长了的虫鸣，在我们踏过某处时猛然停下，待我们走过后又清亮的响起。

　　一切寂静而又安然。

　　刚开始还好，可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后，我只觉得头晕脑胀，脚步虚浮，眼皮似有千斤，重得我抬不起来。

　　“先歇息一会子吧。”席南沉稳的声音飘渺地传来。

　　我呆滞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巧瞥见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便挪过去靠着树干坐了下来，接着大脑更是混沌了，只断断续续地听见有个女子的声音：“妹子……倦极……背着……走……就到了。”

　　接着我就不省人事了，只是梦见了一个散发着兰草香气的枕头，被我欢喜地抱住了。

　　朦胧中醒来，看见四周的景致在缓缓倒退，正欲捏个诀让脚下的云停下来。不料那片“云”自己开口说话了，而且不是从脚下，而是从我面前，顿时激起我一身冷汗。

　　“醒得真是时候。”竟是席南那不紧不慢的语气，接着又似揶揄道：“我肩头可有湿透？”

　　我立即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现时正在席南背上，双手还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心中本就尴尬万分，又被他那一问问得即惊且惧，急忙低头查看他肩头，幸好颜色没有异常，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我，我自己走就好。”我结巴道，脸热得像要烧着一般。

　　“妹子脸红个甚？自家大哥背一下可没啥好害臊的！”那位姐姐笑着道。

　　我只觉脸更烫了，亏得这时席南放了手，我立马从他背上跳了下来。垂了眼道：“姐姐莫要笑话我。”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我知道妹子脸皮薄，我这便不说了。瞧，过了这个山头就到了县城了，你们便可寻亲戚去。你教我织布可是帮了我大忙哩，害得你没睡成觉我心里头很过意不去。等你探完亲回来还来姐姐家，我可要好好招待你们！你看成不？”

　　“这……”我不知如何回答，我们约摸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思及此，心中竟有些感伤。

　　“若有机缘，定会再来叨扰。”一旁的席南替我答道。

　　日头有些刺眼，将席南的侧脸勾勒得轮廓分明，英气逼人。

　　纵是那姐姐不拘小节，脾性有些大大咧咧，此时脸上也飞上了两片红霞。

　　二

　　进了县城那位姐姐要去卖布便和我们告辞离去。我和席南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情景。街上男女老少，嬉笑怒骂，形形色色，万般情态。虽是与灵镇有些相像，却更多了随性与人间烟火气息。

　　席南说他曾翻阅过有关凡界的书籍，对凡尘有些了解，是以我丝毫不好奇他此刻的镇定自若。

　　没走多远，我瞥见周围的人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交头耳语。我很是不解，有些不知所措。逐渐地，他们议论的声音大了起来，足以让我听得见。

　　“娘亲，那位姐姐的裙子好漂亮，我也要一件。”

　　“眉心那花瓣儿画得滴血似的，真真好看的紧！”

　　“长得跟仙女儿似的，竟不知是哪家千金，不像是张县令家的呀！”

　　“听说前些时候从北地迁来一户富商，别是他家闺女！”

　　“铁定是官家小姐。商贾之家，满身铜臭，是断然没有那股文雅气儿的。”

　　“就是就是，你瞧她边上那公子，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气，指不定是京城来的高官子弟哩！”

　　我有些害怕，以前从不曾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大加议论过，局促的抬眼看席南，却忽的被他拉住手腕，快步踏入了边上的一家成衣铺中。

　　进了铺子，席南淡淡环视一眼，唤来满脸堆笑的掌柜指了角落的两套衣赏问道：“那两件可有我们二人的尺寸？”

　　“有倒是有，但是那两件衣赏未免会跌了二位的身价，小铺中有上好蚕丝织成并经知名绣女刺绣的衣裳，二位可要瞧瞧？”那掌柜谄媚的说道。

　　“不必。”席南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道：“你只需告知我有是没有？”

　　那掌柜显然没料到席南会如此答，怔愣了一下，方才连声应道：“有有有，我这就给二位取来。”遂转进了里屋去取。

　　我仔细一瞧，席南指的那两件衣服极其平常普通。一袭暗茶色长袍，一条素白窄边裙。我有些诧异，抬头问道：“换了衣服就没事了么？”

　　“当是如此。方才他们首先注意的便是我们的着装。”他极有把握地道。语毕接过掌柜递上来的衣服，转身进去换了。

　　我自是不信，一个人的品行举止是没变的，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质并不会因一件衣裳而掩住。就正如眼前的席南，虽是换了极其朴素的衣裳，但仍是仪表不凡，眉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英挺霸气。然见他如此肯定的模样，便也换了衣裳，待他付了银两后同他出得门来。

　　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我心中忐忑不安。然而事实出人意料，果真如席南所说，此番出了门后，人们几乎不拿正眼瞧我们，只偶尔有人瞥到我眉心花瓣时会多看几眼。我不禁失笑，“佛靠金装马靠鞍”竟真是这个道理。

　　三

　　既不再胆颤心惊，我对这凡界的好奇心又回了来。

　　别具特色的声声吆喝，林林种种的街边吃食，琳琅满目的手工小玩意儿。卖字画的文弱书生，摆面摊的肥胖大婶，串糖葫芦的瘦削老伯，号称“豆腐西施”的秀气女孩儿，摆弄古玩的华发老者。他们在自己的世界活得充实自在，悠然自得。我顿时艳羡不已，仙界虽是不必为生计奔波，然太过闲适的生活磨灭了生活的向往，整日浑噩虚度，竟不知活着是为哪般？念到凡人大多渴望得道飞升，脱离苦海，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足，是以难长乐。人如此，仙亦是如此。

　　同席南沿着街道缓缓走过，忽的瞥见了一边小摊的木棒上插着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糖人儿，便顿住了脚步，眼睛不自禁的盯着那老者熟练的动作，须臾一尾金色的鲤鱼便做成了。

　　“可要买一个？”席南转头问我。

　　“不了，那是小孩子才爱吃的东西，我都这么大了，买了也会被人笑话。我就是看着新奇。”我笑着答道。正欲抬脚离开，忽闻得一旁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娇俏女声。

　　“老伯，你给我画一个长裙飘飘的仙女儿，再画个威风凛凛的侠客，再要只云雀，再要把宝刀！”

　　我凝神一看，原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姑娘。身穿一袭鹅黄色罗裙，及腰长发扎成了两条长辫子，搭在胸前，饰以黄色小花，齐眉刘海柔滑顺直，软软地贴在额头，一双杏核大眼，碧水汪汪，唇红齿白，长得十分灵巧。

　　“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么？”她身旁一个锦衣男子朝她低斥道，随即吩咐一旁的墨衣女子道：“漓真，只给她买一个。”因两人略侧着身子背对着我，是以我没看到两人容貌。

　　“是。”女子恭敬答道，随即掏了银两正要付钱，不料黄衣姑娘突然耍了袖，鼓着腮帮子道：“我不要了！”

　　“卫迟儿，莫要使小性子！” 男子语气凛烈道，给人以无形的压迫感，让人不禁暗为那黄衣女孩捏了把汗。

　　然黄衣姑娘丝毫不见胆怯，反抬了眼，理直气壮道：“我可没使小性子！侠客爱上了仙女儿，云雀是要送侠客上天寻心上人的，万万少不得！宝刀是侠客与仙女儿的定情信物，少了仙女儿就不认侠客啦。你若是不让我买齐了这四样，我拿着也不能圆满，不要也罢！”语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我不禁莞尔，真是一个妙人儿，我在心中暗赞。

　　万不曾料到，她竟会成为我在这人间一趟最珍贵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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