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与渣的圆舞曲

　　林立安看他这眼睛又闭上了，薄薄的眼镜片儿闪着光，说不出的抑郁。
　　“我哪儿错了，你倒是说句话，我都两个星期没和你说话了，现在手指头都断了，你都不可怜可怜我？”林立安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倪显赫这回坐直了身子，淡淡一笑。

　　这小子，还能记得住他们有多少天没说话了。
　　算他态度好。
　　那个陈浩他就帮帮忙吧，故意伤人，先抓进去关上两年，等到了年龄再弄个不轻不重的罪再加几年劳改。
　　他的一辈子，赔林立安的断指之痛。
　　小公子暗暗思量。

　　倪显赫走过去，盯着林立安的左手看了一会儿。
　　厚厚的一层纱布，甚至渗出了一点血迹。
　　他抱着科学实验的态度仔细观摩，让林立安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面供人观赏的大猴子。
　　“喂，有什么好看的？”林立安把手一抬，结果倒抽了一口凉气。
　　倪显赫站在床旁边盯着他的脸，“你说冲冠一怒为红颜，还有几分道理，可是这林佳佳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美女，你值不值？”
　　林立安脸一红，“林佳佳哪里不好了？”
　　“她哪里好？”倪显赫对把林佳佳下意识和自己手上徘徊许久的劣质信纸香味结合在一起，皱着眉头问：“你喜欢她什么？”
　　林立安在小公子镜片后的明亮目光逼得身体往后仰了仰，“我，我喜欢她的牙齿。”
　　“牙齿？”倪显赫哭笑不得，怎么会有人恋牙癖？
　　林立安看到倪显赫奇怪的表情，有点不服气，继续道：“多好看的牙齿，圆圆的，有点尖，想起来的时候露出一点点，别提都好看了。可惜只有一只，要是两侧都有虎牙就可以了。”
　　倪显赫微微一笑：“哦，原来比起她来，你更喜欢我啊。”
　　小公子的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因为笑容而显现出来，正好是林立安最喜欢的那种。

　　“靠，我怎么才发现，你的牙这么好看，你要是个女的我冒着掉10根手指头的危险都要追你。”
　　“追我？”镜片后的眼睛眯起来。
　　“你要是个女的，不用追，我也一定娶你。”

　　不过虽然小公子和林立安说谈了婚论了嫁，两个人都没把这当回事。
　　毕竟，谁能想到男孩子也可以向男孩子动心呢？
　　于是许多的萌动，都被忽略了。

　　林立安坐在小区花园里的石头边缘上，林佳佳站在台阶下，红着眼睛瞅着他。
　　“我没想到他真的闹那么大，我不是故意的。”她抓着林立安的胳膊，“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跟他联系了。”
　　林立安随手捡了个小木棍正在驱赶花坛边上的几只大蚂蚁，听着这话，心不在焉道：“你连不联系他，关我什么事儿？”
　　林佳佳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见林立安不搭理她，从书包掏出面巾纸自己擦鼻涕。
　　林立安一阵烦躁，扔了小木棍儿，从石头上跳下来，看了看林佳佳。
　　她眼睛哭得通红，瘪着一张嘴，这时候是傍晚，她的额头上已经有点油了，还长了一颗痘痘。
　　咧着的嘴露出牙齿，有点儿黄。
　　登时觉得自个儿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女的，一不小心赔大发了。

　　无奈那林佳佳到底年纪不大，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没有几分。
　　林立安背上书包就想要走，林佳佳拉住他的书包带子。
　　本身林立安书包都是早上装东西的工具，这时候是晚上了，自然空空如也。
　　林立安也不想要了，直接把包带解下来走了。
　　林佳佳低着头在原地站了半天。
　　后来，她朋友数落她，你怎么那么没脸没皮，人家明显就是不待见你了。
　　当时林佳佳咬着涂着厚厚的粉底，看不出表情，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呢？说林立安又是打完篮球跑着去给她买小礼物，又是陪她散步压马路，又是在学校的犄角旮旯幽会，牵牵手亲亲嘴，谁能想到变得就这么快呢？

　　林立安好不容易恢复了，掉着手指头上学，班主任就找上了他。
　　格外的语重心长，“林立安，我一直都觉得你算是个好学生。”
　　林立安没应声。
　　班主任叹了口气，“你啊，你看看你这手一受伤，得耽误多少学习的宝贵时间。你就不能跟人家倪显赫学学，眼看着就要中考了，你还能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你和他们能一样么？你可是要上重点高中的！”
　　听班主任向唐僧一样念叨了一个多小时，林立安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一个16开纸大小的纸壳盒。
　　班主任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林立安说：“这是我家的特产吧，我妈让我送给您尝尝鲜。”
　　林家刚开始正儿八经做海参，这是新推出来的产品，一律真空包装，开袋即食。林妈妈还在底下压了500块钱。
　　林妈妈的原话是，“好有最后一段冲刺时间落在他手上，可得舒舒服服的，别让他借机穿了小鞋。”
　　那个年代，500块钱绝对算得上是额外收入里的巨款了，老班在后来这段日子看见林立安，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林立安刚回去自习教室，倪显赫看了一下点儿，十点四十快放学了，就回头问他：“老班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林立安双手合十，模仿着唐僧的语气，其中一根手指头还包着厚厚的纱布，样子十分滑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倪显赫看着他耍活宝，“我说你怎么就没个正经的？”
　　“你正经！老班正让我向你学习呢！”
　　两个人桌子上都摆着那种对合式的书架，座位靠窗，靠书架一挡，谁都看不见两个人在那里嘻嘻笑着。

　　“说真的，你想没想好要怎么办？”
　　“什么？”林立安还没反应过来。
　　“笨！”倪显赫扬起手想要拍他一巴掌，看着他那可笑的手指头，又没下去手：“就是那个动刀的那个，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立安从裤兜里摸出鳄鱼皮的大钱夹，“奶奶的，敢对我动刀子，老子买下他十根指头。”
　　倪显赫扑哧一声笑出来，露出两颗对称的小虎牙，样子倒是个纯情善良的少年郎，“你真以为拍港片儿啊，还拍钱买人家手指头，再说了，你知道上哪了找人买么？”
　　林立安说：“技校不是多得是？”
　　倪显赫说：“你还要和那群人扯在一起？小心他们赖上你。再说了，那个XX技校的那群人，打架的时候先是抡人家脑袋，几钢管下去把人打倒了再按在地上往死里打，真要出了重伤还是死人，算在你头上可怎么办？”
　　林立安狐疑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
　　“我看过啊。”倪显赫说得是云淡风轻。
　　“啊？”林立安张大嘴。
　　“这有什么稀奇？”倪显赫笑。
　　林立安在心里嘀咕，当然稀奇，你小公子矜贵到差点就没有什么秘书陪你上学了还能遇到这种事儿？再说了，遇见了，你就眼睁睁看着，还一直看到最后？
　　“不过，那天你怎么过来了，不怕被我连累？”
　　倪显赫挑挑眉，“你是我朋友啊。”
　　林立安听着他这样凛然又理所当然的回答，怔了片刻。

　　倪显赫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喂，怎么傻了？不会是感动的吧？”
　　林立安完好的右手一把打下眼前乱晃的手，“去去去。”转回原来的话题，“那你说怎么办？老子让人白砍了？他还不够年龄，最多算个什么赔钱，稀罕，我缺钱？”
　　倪显赫压低声音：“傻了啊你，他进去容易，出来还能那么容易？”
　　林立安顿悟。
　　倪显赫说：“放心，我跟我叔叔说他想要砍我，不小心错手砍了你，我叔叔不会让他好过的。”
　　林立安有点羡慕，有点感动。
　　有个警察局长的叔叔真好。
　　有个倪显赫这样的朋友也不赖。

　　“不过，你还那个女的断了？”倪显赫说“那个女的”的时候，十二分的不屑。
　　林立安说：“早断了啊。”
　　倪显赫端详他的表情，看他没什么受了情伤的痕迹，说：“喂，你当初不是喜欢得紧么？”
　　林立安脸红了，“怎么喜欢了还不让人不喜欢啊？我还非得喜欢一辈子啊。”
　　倪显赫摇一摇头，似模似样的感叹：“冷血动物。”
　　林立安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就装吧，好像你自己是个什么好鸟一样！”
　　这本来是个骂人的话，可是小公子却没生气。
　　因为林立安本身也没把他自个儿当个好鸟。
　　下意识的把两个人归在同一阵营了。

　　林立安本身就是个出身乡野一身俗气的“粗”人，可是偏偏这粗人倒是和小公子有很多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这个东西很奇怪，不是说同样火星话对火星话，中国话对中国话，东北话对东北话，D城话对D城话就能让言者舒心，听者满意的。
　　这个东西，是要我踹你一下，你能够回蹬我一脚，在桌子底下大战三百回合，传纸条传到手软的那种默契。

　　至于林佳佳，当数年之后，林立安都快想不起她那颗小虎牙之外的别的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的时候，听到了一个说法。
　　她自杀了，在D市一个偏僻的区，喝了一整瓶的农药，原因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不要她了。

　　就好像是林立安和倪显赫共同的小学教学楼前那一刻芙蓉树，树上的芙蓉看起来是朦胧梦幻的粉红，一场雨下来，就零落成泥，一片脏污了。

《梦境》
一种正义遇见另一种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