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自那晚帮十七归位三魂七魄后，青源便一直很奇怪，这丫头身上主消散邪气的“非毒”魄居然不见了，他十分肯定在碧波湾没人敢吸走她的魂魄，可它就是没了，所以才会很容易就被邪魔侵入。
　　“十七，手拿过来。”他想再试一次。
　　他们刚到天阐观，十七正在给主人铺床被，听他这么吩咐，迟疑着把手送过去。
　　青源号住她的腕脉，闭目细细查探……还是找不到！“你可曾被什么东西打得元神出窍？”
　　元神出窍？以她的道行，元神若出了窍，怕离死也不远了吧？“没有。”
　　青源难得有如此疑惑的时候，因为不管人还是妖，三魂七魄是必有的。
　　“主人是不是数出我少了一魄？”自那晚替她归位魂魄后，主人似乎经常莫名其妙地盯着她看，想必是为了这件事吧？
　　“你知道？”青源疑惑地望着她。
　　“知道啊，老人参说我生出来就比别人少一魄。”这就像有人生出来时少了根手指头是一样的，总有那么些人是与众不同的嘛。
　　怎么可能！活了这么久，青源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出生就少了一魄的，想必定是被什么东西吃去，拿话来骗她，这丫头生来受人挟制，好骗的很。只不过……这么带着她入世，难免有照看不到的时候，到时被邪物入了体，她剩下的那点小寿数怕是不够折腾的，“你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串红色念珠，套到她的手腕上，并嘱咐道：“在外面尽量不要拿下来。”
　　十七看一眼手上的念珠，唇角微微勾起。
　　“笑什么？”青源好奇这有什么好笑的。
　　“主人刚才说在‘外面’不要拿下来，说明你这次不是为了赶我走才带我出来的。”
　　青源也跟着笑一下，“只要你不做错事，我不会随便赶你。”这丫头将碧波湾照顾的比他照顾的还好，是个手脚颇利索的孩子，且单纯弱小，入得人世，怕也是过回受人挟制的日子，想来留在碧波湾比较妥当，最重要的，她在心性上还是个孩子，不会惹来其他麻烦，也就没什么好赶她的。
　　“如果我一辈子不做错事，是不是一辈子不赶我？”打蛇随棍上，想得到更多的保证。
　　青源微微勾唇，这几年难得见到他这般温和的笑容了，“也许。”
　　真是狡猾，连保证也这么模棱两可。

　　主仆俩正谈着话，门外传来蓝玉扇的喊声：“师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抹青影就蹿了进来。
　　仅仅几年时间，想不到这小道士的修为还真得增长不少，看来必是个天资聪颖的家伙了，难怪主人会亲自带着他，小符说天阐门自三代之后便日渐衰退，如今正值乱世，正是后辈们蹿升的最佳时机，所以主人希望能在天阐门挑出一个有用的后辈来栽培，也免得遭遇灭门之苦，想必这小道士就是被栽培的人之一了吧？
　　“小妖精，住得还习惯吧。”蓝玉扇跟她打招呼。
　　“很习惯，小道士。”回他一句，转回身继续给主人铺被褥。
　　“不要叫我小道士，叫蓝大哥就行。”他最喜欢逗这只小妖。
　　蓝大哥？他还真敢“自谦”！单比岁数，她不知要大他多少！
　　“什么事？”青源饮一口手中的清茶，问他。
　　“骨巫到了，太师爷请您到前院去。”
　　青源放下茶杯，起身出去。
　　蓝玉扇却并没跟着他一道，反倒是跟在十七身后进进出出——这家伙不但是个跟屁虫，话还多，“小妖精，师宗他平常睡不睡觉？”因为很少见师宗休息，所以他很好奇。
　　人、妖、仙、魔，有哪个不需要睡觉的？“睡。”
　　“练功的时间长吗？”不说那些法力，单说身手，师宗似乎也很厉害啊。
　　“没见过。”把抹布扔进温水里沾湿，在桌上使劲擦擦擦。
　　“不练？那修法术呢？时间长吗？”
　　“也没见过。”脏抹布再次扔进温水里，搓搓。
　　“那你呢？你都跟他学些什么？”
　　“没学过。”这家伙到底要问到什么时候？每次只要见到他，没有一刻不在问。
　　“你总归会学些法术吧？”
　　十七倏而转过身来，正对着蓝玉扇，“这个我可以告诉你。”抬起右手，指尖轻轻一弹，随着啪一声响，就见蓝玉扇的嘴巴半张着，再也合不上——她想这么做很久了，正好趁主人不在时，完成这个心愿好了。
　　“吾哀（喂）——好奥更，开俺昂唔哈昂（小妖精，快点帮我合上）。”
　　十七端起脏水盆，手一扬，泼到门外，对于屡教不改的小动物，她向来会做些小小的惩戒，她就是这么对付墨昭的。

　　蓝玉扇紧跟上来，因为太急，差点撞上十七。
　　十七却仍旧立在门口不动。
　　“更麽哦（怎么了）？”蓝玉扇见她神情有变，不禁出声问。
　　十七指指门外。
　　蓝玉扇随她的手指望过去——
　　但见本该清朗的天空，此刻却阴云密布，尤其道观的前院，聚着好大一团黑雾，那是很凶恶的妖怪才有的妖气。
　　——十七就曾见识过，落音谷的谷主就拥有这般乌黑的妖气。
　　“高了，偶奥奥！（糟了，有妖物！）”蓝玉扇急着想往外跑，却被十七一把拽住衣袖。
　　十七抬手再打一个响指，蓝玉扇的嘴巴这才合上。
　　“一会儿再找你。”蓝玉扇摸摸嘴巴，匆匆跑出去。
　　十七并没跟过去，她的法力微小，过去也是添乱，不如乖乖留在这儿。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有点魂不守舍，像是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如她所感，在前院传来一声巨吼之后，十七倏尔捂住右臂，右臂传来的灼热疼痛几乎让她不能自控，这是……是落音主人的十字符——他用来控制妖仆的符咒！因为被主人带回碧波湾后，一直不曾发作过，她还以为已经无效了，想不到还会疼。
　　这东西疼久了之后，四肢就会麻痹，不听自己使唤，只听施符人的命令，落音主人就是靠这种符咒来操控落音谷里的众妖，当年她“主动”送给墨昭当餐点时就是因为这道符的驱使。
　　“嘶——”疼得闷哼一声，忽而腿一软，瘫坐在地，心中思量——这下糟了，不知落音主忽然施咒是要让她做些什么！
　　没过多会儿，疼痛的四肢均已麻痹，之后她便不由自主地爬起身往前院行去，在跨过院门，步入前院时，她眼睁睁瞅着自己的手从廊房边的兵器架上提起一把长剑？
　　这是要做什么？
　　在被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推向那团黑雾前，她看到了站在众巫、道之前的青源，“主人？！”
　　青源抬头，发现了正飞向半空的红影儿，微有些错愕。
　　来不及看到主人的错愕，十七便被吸入了那团黑雾之中，第一眼看到的当然是落音主人那苍白、削瘦如骨的脸，之后才是他身后那成百上千的妖仆。
　　她的突然“插队”，不免让众妖惊讶，这小红妖怎么是从道观里飘出来！
　　“是……小玉箅？”问话的是妖仆中的一个绿衣女子，十七认得她，她名讳——芭蕉，算是十七在落音谷的直属上司，“你……怎么长这么大了？”在看到十七头上的玉箅后，更加确认了她的身份，“你不是被灵兽墨昭吃了？”

　　女人就是麻烦，如此重要的时候居然拿来话家常？！落音主人紧捏一下手中的贝壳，但见芭蕉疼到虚脱。
　　没给他们任何乍见“重逢”的时间，黑雾就被一道金光劈散，从半空中望下去，正好可见执剑做收势的蓝玉扇，以及他身后的白、灰、黑的众人。
　　“茅老道，别让个小辈来做替死鬼，今日来是解你我的恩怨，我刚才说过，若你自行了断，我会给你天阐门留几个活口。”因为太瘦，也太苍白，所以笑起来看上去很诡异，这落音主人元身其实只是块沉香木，千年前被雷电击入江中，沉在淤泥下千年，后被捞出江面，做成了琴骨，方才自称落音。
　　茂断生——天阐门的太师爷，也是目前天阐门的掌舵者，五十年前曾将落音元神打出，害他要用五十年休整，两人也从此结下了仇恨。
　　茂太爷爷打个稽首道：“谢落音主人对我天阐门手下留情。”
　　“太师爷，无需跟他废话！”蓝玉扇横起剑刃，一个纵身，跃到半空之后一剑下去！一道金光闪过，但见金光所及之处，不论石墙、树木皆如刀切。
　　哼，今日必是他蓝玉扇的成名之日！
　　那落音主人冷笑一下，伸右手，向身前的十七轻轻弹一指——他是不屑与无名小卒动手的，找替死鬼还不容易？看他身后那么多！
　　之所以驱使十七，只因为这小妖似乎拜在了天阐门下做了仆人，那就看看他们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吧，他最喜欢看人被妖背叛，或者妖被人背叛，很精彩不是？

　　十七本身并不会剑术，当然，那是在她能自主的时候，此刻她完全是身不由己！所以剑术这东西自然也就会了。
　　见十七挡到了落音身前，对自己横起剑刃，蓝玉扇惊讶地合不上嘴，“小妖精！你是哪边的？！”
　　十七越过他看向青源，该质问她的是主人吧？
　　她是想喊冤来着，可惜她现在连嘴都不听使唤，就在蓝玉扇唧唧歪歪的当口，十七双臂一动，一剑刺向蓝玉扇。
　　这个笨蛋！连打仗的时候都是个话唠，没见她的剑都已经下来了？！她心里很着急，可又不能提醒他，只能忿忿地瞪着蓝玉扇。
　　就在剑气抵达蓝玉扇的面门时，只见他一个侧身，以极快的速度躲了过去，似乎是有那么两下子。
　　“小妖精，你发生什么神经！”蓝玉扇横抵住十七的第二式，面对面问她。
　　十七眨两下眼，给他使个眼色，不过那家伙根本不了解！
　　第三式时，他忍不住撂下狠话，“小妖精，我跟你说，若我真使出劲来，你小命定是不保，所以最好快住手！”
　　回应他的是一招让人措手不及的回马枪，十七的剑尖直插入蓝玉扇的袖筒，将他的袖子划了好长一条口子。
　　仓促间，蓝玉扇躲避不及，为保命，只能横剑过去，这一剑恰好扫到了十七的发尾，削断了她的束发绳，以及几绺头发。
　　疾风湍流之中，十七头发披散的像个疯婆子。
　　由于她的元身就在头发上，所以她向来讨厌被人碰她的头发——这是出生就有的反应，被蓝玉扇削去头发后，她难免要横眉。
　　就在两人收势错过身，只隔一尺远的距离时，蓝玉扇看到了十七披散着长发横眉冷目的样子，不禁呆了一下，这小丫头还真是……小妖精啊，凶狠又妖冶！
　　头发留得实在太长，几乎将她的上身淹没，按照常理来说她这副模样是不便再打下去的，毕竟头发会扰乱视线，可十七仍双手执剑，飞身过来再战。
　　到第十招时，由于蓝玉扇的力道没把握好，剑气划过了她的颈侧，伴随着一绺长发飞落，十七的颈子上多了一条细如丝线的血迹。
　　结果摔到地面上的却是蓝玉扇，因为摔得有点重，嘴角不禁溢出血丝。
　　不说一旁观战的人，连事主蓝玉扇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占了上风啊，怎么会变成最惨的那个？
　　就在他想起身，从头来过时，肩膀却被人摁住，是师宗青源。
　　青源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给了小丫头一串念珠，驱邪之余，那东西见血是会自救的，想必是小丫头身上见了血，那念珠才将玉扇镇下来。
　　十七浮在半空望着下面的主人，怎么办？接下来她是不是要向主人动手了？
　　不行啊！得想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可她现在四肢受制，连将自己打昏的本事都没有！
　　青源仰头看一眼半空中提着长剑，披头散发的十七，她正用一副乞求的眼神望着自己。
　　这丫头看来是被落音所驱，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若是狠毒的法子，硬将她制服，弄不好会让这丫头变成残废，还是先把落音处理掉再说。
　　对付这落音，本不必祭出旭子剑，但旭子剑更快一些。

　　另一边，正颇为得意的落音在看到青源左手那把旭子剑后，笑容很快僵在嘴角，他毕竟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小妖王，当然知道天阐门的旭子剑，虽没见过，不过光看那寒光就知道是它！为保命，他的速度也是极快的，迅速将身后的妖仆们推到身前挡住那剑气，索性的是这白袍男子对那只小玉箅还算有些恩情，为了不伤及她，到也没使什么力，但他仍是被剑气震伤，失了左臂。
　　这白袍人是谁，怎么会有天阐门的至宝？！那把旭子剑不是被扔进穹海镇妖了么？怎么会重现于世！
　　为了逃跑，落音忍住疼痛，使力将十七推向了白袍男子，免得他再次挥剑。
　　十七的四肢乍然被解放，疼痛的钻心也随之而来，不过她仍是努力扔掉了手中的长剑，免得伤到主人，因为她正朝他那边扑落。
　　在伸出右臂接住她的同时，青源有意的往后退了三步，用以缓和她落下时的冲力，这点冲撞对他到无所谓，却可能会要了这丫头半条命。
　　由于是正面冲撞，所以十七在撞上他时，很自然圈住了他的颈子，青源也无意识地握紧她的后腰，乱发、衣袍纠缠中，她仍是因为撞击吐出一点血丝，黏在唇上，红艳的像点了胭脂。
　　因为太突然，众人并没注意这主仆的举动，都忙着看那落音去了。只有蓝玉扇看到了，那画面……怎么说呢，其实并不猥亵，只是有点像……交颈的白鹤，不知为什么，蓝玉扇心里突然有种怪怪的不舒服感，好想上前把他们扯开。

　　在咳嗽几声之后，十七从主人的肩上抬起头，审视自己有没有把主人撞出毛病来，而此刻青源的视线却并不在她身上，正望向落音逃去的方向。
　　十七在审视过主人没事后，笑笑——
　　随即扑一声，额头跌回青源的肩上，她终于是撑不住了，四肢被驱使着恶斗了一场，加上钻心的疼痛，再加上这么一撞，还好她身体里尚剩下一点残破的妖力，没让她像普通人那般立即昏厥，不过也差不多了。
　　在确定落音已逃远后，青源低头看看趴在他肩上的十七，似乎撞得不轻，“田义，将她抱回后面。”将怀里的十七交给身边的徒孙。
　　“我来！”蓝玉扇抢在六师兄之前接过青源手上的十七。
　　“玉扇，你的伤没事？”田义愕然。
　　青源也看过来。
　　蓝玉扇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
　　在把十七抱回后院后，蓝玉扇也对自己的行为颇有些好奇，“我这么紧张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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