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鸟，夜未眠

　　清河。上午。金海跆拳道俱乐部。

　　阳光从高高的窗户外斜射进来，让地上已被磨平的绿色地毡显得格外陈旧，在旧地毡的中内，一群刚入道的初级班学员正在训练厅一角列队而立，恭听着教练像背书一样一本正经的训导：“跆，就是脚踢腿踹；拳，就是拳击拳挡；道，就是精神！精神，你们懂吗？跆拳道提倡勇往直前，提倡友爱，提倡礼仪，提倡尊重对手，讲究人格的完善！内修精神、性情，外修技术、身体，培养常人难以企及的意志品质和忍让谦恭的道德精神……哎哎哎，大家注意听，精神集中……”

　　而在大厅的另外一侧——许多新生学员的目光聚集地——一群高班学员正在训练劈腿，“啊嘿啊嘿”的喊声既振奋又枯燥。

　　站在正中央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跆拳道教练，身高体长，阔手阔脚再配上黝黑的肤色，十足的运动健将的模样，显得十分精干。他一五一十地示范了几个动作之后，一声令下，学员们开始了练习，而教练则一脸严肃看着他们，偶尔露出或满意或不满的表情。他时不时地纠正着学生的动作。“手臂抬高，出拳出腿要有力，动作要到位。这样才能做到又准又快。”
　　“陈诺，杨凡，你们俩出来示范一下。”过了二十来分钟以后，那精干的教练朝两个并排站立的年轻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出队示范。

　　第一个被叫到男学生陈诺已经站了出来。这是个面貌俊秀的年轻人，整个人呈现一种明快向上的色调，他往那里一站，头顶的阳光从训练厅高高的窗户上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他的黑发在阳光中一根根闪闪发亮。

　　初级班中的许多女学员都往这边看来，眼睛不禁为之一亮。

　　和陈诺对练的是一个相貌平凡的小个子年轻人，但从白色练功服的轮廓来看，也能看出这个年轻人平时精于锻炼，体魄不错。陈诺唱了一个诺，向对方笑笑，更显得唇红齿白，让一众年轻姑娘更是心驰神荡。

　　两人开始对打，大厅里一时安静极了，只听到嗯啊嗯啊的叫喊声以及拳脚破空之声，一时间所有人尽皆屏气凝神，连新学员处的训导也停止了讲话，目不转睛地朝着这边瞧过来。随着两个年轻人拳脚的起落，一招一式都极其卖力，绝不含糊。一些细小的灰尘也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美妙的弧线。周围渐渐传来啧啧的赞叹声，有人甚至鼓起掌来。精干教练的眼睛里满是欣赏的眼色。

　　终于，那个名叫陈诺的年轻人略胜一筹，一个优美的腾空后踢之后，紧接着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下劈，似能斩敌于分秒之内，制胜于无形之中，他腾空而起的那一刹那，更像是某个优美绝伦的舞蹈动作，充满了张扬饱满的青春气息和无所不在的年轻力量，赢来了满堂的喝彩。

　　新学员当中，一个女学生不知不觉地越过训导走向前去，没有人阻止她，一时之间，大家对于周遭的事物都失去了感受力。只有她，轻轻地蹲下身来，捡起了一只飘落的白色护腕，护腕上用金色丝线绣着两个英文字母：CL。她轻轻地把它放进宽大的白色练功服口袋里，又轻轻地退回到原位。阳光落下来，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条淡金色的弧线，深沉如水的大眼睛闪现出如梦如幻的光泽。

　　金海跆拳道俱乐部位于清河市二环线上一个七层大厦的三楼，与许多新兴的跆拳道俱乐部相比，这里的场馆略显陈旧。但此馆开馆已有十年之久，教学质量历来口碑良好，所聘请的跆拳道教练大都在国内外比赛中获过大奖。因此，场馆的陈旧并没有影响其生意，许多想要学习防身术玩玩潮流的年轻人都会选择这个地方，因此，俊男美女聚集也就再所难免。

　　该馆有一个规定，那就是老成员带新成员，这不仅体现在练功的时候，每当休息时间，教练就会鼓励新老馆员互相交流，提升技术，切磋跆拳道之体现的“道”的精神。还表现在课后打扫收拾等一些杂务上。每天必须留下一新一老两个学员帮教练做收练功服、皮靶子和清理场地、关窗户等工作。

　　今天留下来的是陈诺，本来应该今天轮到杨凡打扫，但那家伙忙着跟女朋友约会。他女朋友在清河的旅游学院上学，离这里很近，就拜托陈诺代为帮忙。

　　“就帮最后一次，下次绝对不让你帮了。”杨凡立誓。

　　陈诺百般不愿意，他都替杨凡打扫过很多次了，这次说什么也不干：“别说了，说破天我也不做了。你不晓得那个窗户是有多脏，每次都弄我一身灰。回去都得洗澡。”

　　杨凡勾着他的背，嘻嘻笑道：“我今天都让你在一众美女面前出了那么大的风头，你这个忙也不肯帮就太不够兄弟了。”说着又在陈诺背上捶了两下。

　　那力道不轻，陈诺哎哟一声，正待说话，杨凡手机响了起来。“嘘，我女朋友。”他朝陈诺一眨眼，走到一边接电话。

　　“我马上就过来了，马上，马上。别生气嘛，不就是晚个十来分钟么，这就走。”
　　他挂了电话，走到把包挎到背上的陈诺旁边说：“都催我了，保证，我发誓，最后一次。”他把手举到耳朵边。

　　“最后一次。”陈诺指着他。

　　“最后一次。”杨凡立正稍息。

　　陈诺一肚子憋屈地把包放在大厅旁的凳子上，拿起了墙角的扫帚，杨凡笑容灿烂地向他一挥手，一溜烟地跑出了门外。

　　大厅另一侧，今天新学员的第一次入学课已经结束。由于还不清楚每个人的姓名，训导员解散了大家，高声问道：“今天有谁愿意留下来打扫卫生吗？”一众学员都在整理着自己的包，没有人回答。训导员又问了一遍：“有没有愿意今天批扫一下卫生？帮教练整理一下。”
　　许多学员作鸟兽散，训导员叹息一声，想刚才的“道”精神真是白讲了，真待要黯然离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举起手来：“我来吧。”

　　训导员看向那个女孩，那女孩儿长得着实漂亮，即使是在一众美女当中也极为显眼。但并不显得张扬，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美。最有特色的地方是她的眉毛和眼睛，不知道什么缘故，她的眉尖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横扬出去，像是意韵悠长的一个音符。眼睛大而且亮，深往里面看，另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训导向她笑了笑，关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莞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梨窝，道：“我叫莫蔻蔻，段教练叫我蔻蔻好了。”

　　少女的落落大方让训导颇有好感，他朝大厅的另一个方向扬了一下头，道：“跟我来。”

　　莫蔻蔻就这样跟着金海俱乐部的训导出现在了清河艺术学院大四学生陈诺的面前。

　　****
　　当时的陈诺也许并未意识到莫蔻蔻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只有隐隐的直觉，今天可能会发生些不一样的事情，至于这事情不一样的何种程度他就不得而知了。但对于二十一岁的陈诺而言，他和任何一个普通青年一样，对于直觉的指向，理所当然地偏向了女孩，偏向了恋爱，也就是说，那一天的陈诺有那样一种预感，在金海俱乐部略显陈旧的大厅里，他留了下来，他认真的打扫卫生的时间里，一个女孩正在走向他，走向他的生活。这个女孩将有可能改变他眼前单身的状况，也有可能改变他一生的轨迹，或是命运。

　　当训导把女孩交给陈诺手里，让他带着她做卫生的时候，陈诺的眼神突然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了起来。他刚才还垂头丧气的表情一瞬间云开雾散，整个脸庞闪现出迷人的光芒。

　　他把女孩带到柜子前，教她把拾回来的东西一一放好，哪个东西放哪里，都有固定位置，哪个东西的数量是多少，绝对不能少，他讲得事无巨细，那女孩听得格外认真。她那时不时动一下的长睫毛，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时不时地撩拨一下陈诺悸动的心。

　　那女孩上手十分快，动作小心而又麻利。陈诺竭力表现得认真负责，然而他内心却在努力酝酿着与她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看了他一眼，陈诺竭力镇定：“你是新学员吧。”

　　那女孩想了一会儿，低下头说：“嗯，我叫莫蔻蔻。”与她的外表相比，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有些出乎陈诺的意料，但那沙哑却含着另外的一种性感。还一种母性的温柔。

　　不知为何，莫蔻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陈诺不知道她为何叹气，只是以他们的相熟程度，他还不能问。

　　她低头把皮靶子放进柜子，然后想了想，歪着头问：“你是陈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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